这个时辰，徐念念其实还在府中尚未离开。
宫禁和城禁执行力度本就严格，先帝驾崩不足三月，臣民尚在守孝之中，除了取消一切宴会活动之外，夜间更是禁止任何人在外面喧哗逗留，惹是生非。
宫门落钥之后，除非发生内乱或有人造反谋逆，否则御林军绝不敢以任何理由打扰皇帝就寝。
不过即便她还没走，长公主府的气氛跟寻常也有些不太一样。
寝殿内灯火通明，照得一室静谧柔和。
林瑜却有些心神不宁，手里的书停留在那一页已经很久，一个字也看不下去，眼睛频频看向坐在窗前像是在欣赏夜色的徐念念。
“殿下可有什么心事？”
徐念念头也没回，声音疏懒：“没有。”
林瑜抿唇，“臣想跟殿下说说话。”
徐念念转过头来，单手托腮，颇有兴味地看着他，“说什么？”
林瑜微默片刻：“殿下今日把纪尚书家的嫡子也带进了公主府？”
徐念念嗯了一声：“你又有意见了？”
“臣不敢。”
“敢也没用。”徐念念声音听着温柔，一字一句却是戳心窝的刀子，“本宫没打算征求你的意见。”
林瑜敛眸：“今晚府中气氛不太对。”
“嗯。”徐念念点头，“本宫让麒麟卫把胡云飞和纪池玉送走了。”
送走了？
林瑜一怔，心头泛起异样感觉：“送去哪儿？”
“还能送去哪儿？”徐念念斜睨他一眼，“到底是朝廷命官的嫡子，本宫还不至于这么快就把他们送上黄泉路。”
她要的是胡御史和纪尚书投鼠忌器，从此不敢再招惹她，甚至在必要时候乖乖听话。
而不是真的要一个个树敌。
前世跟她无冤的那些人，徐念念不会主动跟他们结仇，能利用就利用，但胆敢阻她路者，该死还是得死。
徐念念这辈子没打算做个心慈手软之人。
“殿下。”沈墨在外面请示，“摄政王登门，殿下现在见吗？”
“见。”徐念念起身往外走去。
然而不知想到了什么，即将跨出门槛之际，徐念念转身走了回来，径自走到笼子外面，抬手招了招。
林瑜朝她靠了过来。
徐念念一只手伸进笼子，摸了摸他的头顶，就跟摸宠物一样的动作，却带着几分威慑力：“乖一点，别做不该做的事情，否则本宫饶不了你。”
丢下这句话，她才转身走出去。
林瑜怔了怔，还没来及感受她掌心停留的温度，心头忽然一沉，一种不安的预感骤然袭来。
他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且完全超出了他能控制的范围。
可一时却想不出来。
直到徐念念出去之后，再也没回来。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甚至大半夜过去。
徐念念一夜未归。
林瑜抬手轻捂着心脏位置，那里跳得厉害。
徐念念应该只是有事耽搁或者出府去了，他如此告诉自己。
毕竟徐念念很忙，不是时时刻刻都会待在府中。
然而当侍女端着早膳进来，视而不见地膳食放在桌上，又目不斜视走出去之后，林瑜才真正确定了那股不安预感的由来。
放下书，他抬头注视着侍女离开的方向，攥着书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一种强烈恐慌的感觉让他无法继续待下去。
林瑜起身走出囚笼，在靠窗的案台上找到钥匙，利落地打开镣铐。
手脚镣铐全部脱落之后，他再也无法维持温润优雅的风度，急急走出去，遥望着像是瞬间空下来的府邸，心头一角缓缓坠入冰窖。
当值的麒麟卫全都不见了。
长公主府里一片静寂，就像从未有人回来过一样。
林瑜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唇角缓缓抿紧，眼底色泽落寞而哀伤。
他想笑，却一点笑不出来。
独自一个人发呆了许久，林瑜恍如木雕似的，一步步往公主府外走去，入目所及，风景优美静谧，处处彰显开春的气象。
偶尔有嬷嬷侍女往来，看向林瑜的眼神也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意味，林瑜无心理会，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走了出去。
“大人。”一个年轻男子守在大门外，看见林瑜出来，连忙上前，“属下接到消息，说长公主殿下寅时一刻已经离开皇城，往朱雀城而去。”
往朱雀城而去？
林瑜沉默地望着城门方向。
寅时一刻正是开城门的时辰，徐念念她昨晚就做好离开的准备了，可在他面前，却一点口风未露。
心脏阵阵紧缩，林瑜强压下心头钝痛，唇角抿得泛白，很快又缓缓放松下来。
没什么的。
他告诉自己，徐念念不会舍弃他，她舍不得舍弃他。
只要他听话，把她需要的东西都拿过来，亲自送到她手上，她一定会开心。
一定会开心的。
“不会去朱雀城。”林瑜垂下眸子，声音低沉温润，像是干净的清泉流水，“朱雀城现在完全在她掌控之下，她没有回去的必要，派可靠的探子去追，我要知道她确切的行踪。”
她一定是去了另外一个她认为很重要的地方。
“是。”
“另外，你带人去一趟长公主府地牢，看看萧景寒是否还在。”林瑜平静地命令，“若是还在，就把他的手脚剁下来，给萧重山和晏宸每人送一份过去。”
卫云一惊：“大人？”
“照办。”
“是。”
林瑜眉眼间沉寂落寞之色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凉薄无情，狠戾果决。
他会替她做好一切，让她无后顾之忧，他会守在这里替她看顾好属于她的一切，等她回来。
回到自己的府邸，林瑜召来心腹属下：“萧重山在军营？”
“是。”
“唯一嫡子陷入困境，他倒是有心军务。”林瑜声音冷沉，透着极致的冷戾，“派人去冀州一趟，萧家老太太活得够久了。”
“属下明白。”
林瑜独自站了片刻，整个人仿佛已完全融入夜色，周身气息寂寥而苍凉，就像一只独立于天地间的苍狼，失去同伴的孤独感如此清晰而强烈。
抬头仰望着夜空，二月里乍暖还寒，尤其是凌晨空气寒凉，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徐念念。
这两个字像是蚀骨毒药一样渗入骨髓，丝丝缕缕侵入四肢百骸，早已跟他的生命和血液融为一体，无药可救。
只稍一想，可以满腔甜蜜，也能痛彻心扉。
林瑜掩去眼底情绪，进房更衣洗漱。
明亮的灯火照着他温润的容颜，林瑜换上一身官服，威仪端方，清贵优雅，浑然一个翩翩如玉的世家贵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