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随从正将几箱药材从马车上搬运下来，让小厮送进江府。

　　“这些药材若是不够，将军府库房内的你随便取用。”

　　“多谢。”

　　沈璎从未想过重华能来，心中漾起些许微澜。

　　“今日，我来此是接去你官府签署和离书。”

　　男人的话让沈璎黯然，她抿了抿唇未多言其他。

　　马车在官府前停下，二人走在廊道里。

　　檐下有细雨被风吹得钻进脖颈，沁人骨髓。

　　沈璎畏寒，被凉得浑身一缩。

　　重华大步上前，遮住了屋檐边的风雨。

　　两人沉默地并肩走着，彼此无言。

　　然而这条路，就像他们三年的婚姻一样，总归会走到头。

　　和离书上签字画押，再由官府人员盖章确认。

　　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彻底断了。

　　看着眼前的和离书，沈璎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走吧。”

　　这一次，重华走在了前面。

　　看着他的背影，沈璎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来什么滋味。

　　回到溪荷院，便是最后的整装行囊，准备搬离。

　　沈璎正收着行李，外面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她回过头，只见静雅公主一身红衣，还是熟悉的明艳又炽烈。

　　“臣女见过静雅公主。”沈璎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

　　“少将军夫人不必多礼，哦，不对，你现在已经不是将军夫人了。”静雅公主居高临下地望着沈璎，嘴角含笑。

　　沈璎低着头，并不回话。

　　“真是可惜啊，差点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结果重华一把火就烧了那鸢尾手帕。”

　　静雅公主扬眉，眼角透着讥讽。

　　沈璎猛然抬头，神情错愕。

　　这件事，她也知情？

　　静雅公主砸了咂嘴：“重华不光烧了帕子，对于江家遭到歹人攻击，真的分毫不知吗？”

　　沈璎瞪大了双眸，不敢置信地望着静雅公主。

　　她的反应，让静雅公主很是满意。

　　“虽说你们二人已经和离，但是母后给你的奖赏不能忘。你若是体面的走了，本公主和母后定会保江家诸事顺遂。”

　　静雅公主趾高气昂地转身离开。

　　沈璎愣在原地，像是被冻住了一般，耳边环绕着刺耳的鸣叫。

　　“夫人……”一旁的阿棋担心地唤了一声。

　　沈璎只觉喉间一股铁锈味喷涌而出，她连忙捂住自己的口鼻。

　　“噗……”

　　一团暗黑乌血，顺着沈璎的指缝，汹涌而出。

　　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半晌。

　　沈璎悠悠转醒，四周萦绕着药草气息。

　　“大夫，我家夫人怎么样了？”阿棋在一旁急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大夫脸色凝重：“慢性中毒……恐十年有余。”

　　沈璎意识混沌，恍惚间听到阿棋和大夫的对话。

　　十年前，那不是她初入江家的时候？

　　江家的生活片段，如同走马灯一般从脑海中一幕幕闪过。

　　是谁？

　　沈璎支撑着坐起来，腰间佩戴的香囊滑落出来。

　　大夫眸光一闪，将香囊取下来放在鼻尖一嗅，脸色瞬间大变。

　　“这香囊中有乌头的成分，长期佩戴有剧毒！”

　　香囊……

　　沈璎心头一悸，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那是母亲赠与她的，十岁生辰礼。

第7章

　　“大夫……您救救我家小姐吧！”

　　阿棋慌神，在大夫面前跪下。

　　大夫摇头叹气：“若是早几年还有得救，现在怕是……无力回天了。赶紧给你主子，料理一下后事吧。”

　　说罢，他提着药箱走了。

　　阿棋哭哭啼啼地跟着出去求医。

　　沈璎独自一人坐在床沿，手中摩挲着那个香囊出神。

　　“茜儿，京城女子过生辰都会收香囊礼，从前漂泊在外未曾有过，今日娘给你亲手缝了一个。”

　　“往后茜儿缺的，娘都给你补上。”

　　江母慈爱的面容，温柔的语气，在沈璎的脑海中浮现。

　　这个香囊，是沈璎拥有的第一件礼物。

　　就算她对香囊内的气味总觉不适，却日日佩戴在身上。

　　视之如珍宝。

　　现在想来，自己身体的反应……

　　沈璎不由得苦笑，双手死死地攥紧香囊。

　　她仰着头，眼泪在眼眶打转。

　　重华也好，江母也好，既然要骗她，为什么不骗她一辈子呢。

　　收拾好行囊，沈璎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偌大的院落，三年前来时何样，去时便何样。

　　自己好似匆匆逆旅，过客而已。

　　“小姐，我们往何处去？”阿棋问道。

　　沈璎一脸怔然，半晌没有回答。

　　将军府，留不得。

　　江府，去不得。

　　来路似归途，无处可落脚。

　　天大地大，竟是没有一处她的容身之所了。

　　一场大雨突如其来。

　　不一会儿，雨水浸入衣衫，划入肌肤，透骨寒。

　　“夫人！雨大了！我们先避雨罢！”阿棋急忙唤道。

　　沈璎却好似没有知觉般站在原地。

　　身后伸出一只手将沈璎扯到檐下，隔开了瓢泼大雨。

　　“傻了？在雨里淋着作甚？”

　　重华将沈璎带回了府，招呼着仆人赶忙找来换洗衣衫。

　　男人掌心的温度滚烫，沈璎想要挣脱却还是忍不住依恋片刻。

　　她恢复些神志，抬起头来看向重华。

　　眼前的面容，比起第一次见他，还要更加俊朗深邃。

　　眼泪不知为何，突然止不住地落下。

　　“重华，不，崔将军。”沈璎轻声唤他，“可否再……借宿一晚。”

　　她实在是，没处可去。

　　重华看着如此狼狈的沈璎，眼底抹过一丝复杂情绪。

　　双眼紧盯着她，似乎有些话想说，却没有说出口，只剩一声。

　　“好。”

　　他将自己身上的貂皮披风取下，裹在沈璎身上。

　　披风带着重华的体温。沈璎竟突然不觉得冷了。

　　檐外，雨打青瓦。

　　两个人并肩走着。沈璎脚下一急，向前摔去。

　　重华眼疾手快，将沈璎稳稳揽住，臂弯中人的清瘦身躯让他不由得一怔。

　　眼见沈璎面色痛苦得站不稳脚，重华将她拦腰横抱起来，往溪荷院走去。

　　倚靠在男人怀中，沈璎一时有些恍惚。

　　曾几何时，这一幕是她梦中奢想。

　　现在实现了，却物是人非事事休。

　　重华抱着沈璎进了屋，身后的侍从疾步赶来，低声提醒。

　　“少将军，静雅公主来了。”

　　重华一怔，缓缓将沈璎放下。

　　“重华！”沈璎心一颤，下意识拉住了他的衣袖，好似拉住了悬溺之际的救命稻草。

　　“还有何事？”重华蹙了蹙眉。

　　他看向院外，似是心已飘去了还在等候的静雅公主之处。

　　沈璎忍着心头的酸涩，固执拉着他的衣袖没有松开。

　　“当年我救你之际，你曾承诺会满足我一个愿望，我要现在兑换。”

　　重华一个将军府少公子能与沈璎这个商贾女有纠缠，便是源于当初重华执行任务时，在京郊被刺伤。

　　是沈璎将满身是血，奄奄一息的他带回了家。

　　“说。”重华眸光沉了下来。

　　“明日晌午，在我们初遇的郊外见一面。我们二人从哪里开始，便从哪里结束。”

　　“从此以后，不复相见。”

　　沈璎一字一句，情绪平静如止水。

　　重华看着她，眼前人眼神中的平寂让他有些读不懂。

　　听到肯定的回答，沈璎面色浮上一层血色，松开了手。

　　她转过身，没有如从前那般，目送男人的背影离开。

　　翌日。

　　沈璎让阿棋带着行囊先去江家商铺暂做安顿，自己去了京郊离亭。

　　晌午已到，重华没来。

　　沈璎继续等。

　　日暮渐晚，重华依旧没来。

　　沈璎站在离亭内，一动不动的身影融入了夜色中。

　　她等到第二日的晨色熹微，重华还是没来。

　　沈璎摸了摸毫无征兆流下的鼻血，用帕子擦去手心的红。

　　不等了。

　　等不了了。

　　沈璎跟随着清晨进京的队伍迈过城门。

　　今日的京城，比昨日要热闹。

　　街头小巷，红绸挂满，处处张灯结彩。

　　来往商贩走卒，达官贵人，都在口口相传着今日的大喜事。

　　沈璎被人流推搡着往前，迷茫地看着陌生又熟悉的街道。

　　人群沸腾了，纷纷叫嚷着恭喜贺喜。

　　远处，锣鼓声响，迎亲队伍沿街而行。

　　沈璎抬眸望去，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

　　马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