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他便是这样想的。

　　他曾以为自己选到了一个最合适的成婚对象，却不想她为了他所做颇多。

　　为了他，她努力学习宫中礼仪。

　　为了他，她学习管理王府。

　　也是为了他，她烹得一手好菜。

　　到头来，学完了人情世故，将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

　　却换来一句：“你不过是我历爱别离之苦的工具而已。”

　　可那时的她满心欢喜，又怎会知晓呢。

　　那晚，他没说话，还在为自己的决定暗暗自喜。

　　以为为这个孤女找到了一个好的归宿。

　　纵是没有丈夫，她这样明艳张扬的女子也一定会很开心的活着。

　　这样便好，他不想亏欠于任何人。

　　他挺直脊背，跪在朝堂之上：“儿臣非沐璃不娶。”

　　皇后却瞥眉道：“从前你说你一心道法，我与你父皇二话不说，允了你。如今你竟还了俗，便该有个王爷的样子。”

　　“历朝历代，凡是王妃纵不是高门大户出来的女子，定也是自小苦读诗书清白人家的女子。”

　　“你若是娶她为妾，母后便什么也不说。可王妃之位，她做不得。”

　　玄烨滞了一瞬，问：“为何睿王娶一娼女为妇也可？”

　　皇后无奈道：“他有军功在身，他要的赏赐便是婚嫁自由。”

　　“你和他不同，你除了诵佛念经什么也不会。本宫也不希望你会，你就这么安宁一生，便是最好的结局。”

　　玄烨愣了半晌，终是没再开口。

　　他以什么身份开口呢，总归从小到大他都不为父皇所喜。

　　若他不是皇后嫡出，恐连他这父皇的面都难以见到两次。

　　他未语，只是沉默站在一旁。

　　而沐璃虽不懂这些，可礼仪麽麽教过她，少说少错，多说多错。

　　于是她也就站在一旁，未发一言。

　　她知道玄烨想娶她，是想给她一个名分。

　　也知道人间自古如此，没有名分是会被世人耻笑的。

　　她知道自己爱对了人，哪怕艰难重重，她也相信爱迎万难，亦可赢万难。

　　自那以后，玄烨便日日进军营找人对练。

　　晚上就落下一身伤回来，点亮烛光，看兵书。

　　沐璃可能永远也没办法忘记，他一身的伤却坚决的告诉她：“再等等，我一定会做到的。”

　　他说的没错，他果真做到了。

　　一月后，他带兵出征，赢了一个漂亮仗。

　　他背上那条刀疤却成了沐璃心中的痛。

　　她曾哭泣着告诉他：“我要的从来不是什么名分，我要的只是你一生安康。”

　　“玄烨，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她要谢的是他教会了她这人世间的情爱。

第26章

　　其实，沐璃不知道。

　　那时的玄烨是真的想将一切坦白，他想问问她，如若我只是将你当成爱别离的工具而已，你是否还愿意站在我身旁。

　　可他始终问不出口，于是他便骗了自己好多好多年。

　　她一定会愿意的吧。

　　她不过是一介孤女，至少在王府她可免颠沛流离之苦。

　　至少她不必为生计发愁。

　　总之，算下来，利是大于弊的。

　　可感情中，怎么能如此算计呢？

　　所以沐璃也并不知道，那时的他其实是非常害怕的。

　　害怕她知道实情，也害怕她会离开他的。

　　思绪收回，玄烨恍然他们早在相遇的那一刻便注定了此生无缘。

　　她凭着一颗真诚的心，而他却一次次将她蒙在鼓里。

　　有了第一个谎言，此生便注定用无数个谎言去圆。

　　玄烨笑了笑，他直直跪下身来：“拜见主神。”

　　这一跪，拜别的是他们的过往。

　　这一跪，是跪的早已消弭的沐璃。

　　他已知晓，他的沐璃早已死在了那一日。

　　死在了那个雪日，死在了他执意拿走她的药丸那日。

　　其实，他还有一件事没和她解释。

　　那夜明珠，不是他去求的，而是自己的侍卫刘景去求的。

　　他并不知晓那颗夜明珠下有沈知韵的名字。

　　他只是觉得那颗夜明珠她会喜欢，所以才从刘景手上要了过来。

　　沐璃淡淡一笑，用神力将他托起：“玄烨仙君日后好生修炼，必有大好的仙途。”

　　这一笑，他们将过往释怀。

　　知许笑了笑，道：“主神可否与小神一同去往人间游历一番？”

　　沐璃也笑：“自然该如此。”

　　这是他们早就说好的，去人间小住。

　　祥云上，两道身影格外瞩目。

　　这一日，四海八荒都知道主神归位了，而那时的战神也归位了。

　　但四海八荒都未曾见到二人的身影。

　　土地老儿是这样传的：“传闻主神和战神两人啊，自归位后，性情大变。吵着要闯三界，你说这不是小孩儿心性吗？”

　　沐璃听着倒是觉得好笑，她问土地老儿：“她为主神，是为万物之主，三界皆由她管辖是与不是？”

　　土地老儿摸着胡须点头：“这是自然。”

　　“那她看自己所辖之地，怎会是胡闹呢？不正体现了主神尽职尽责吗？对苍生如此体贴，我们不应该感恩戴德吗？”

　　土地老儿若有所思，半晌才道：“仙子高解！小仙实在是佩服！”

　　沐璃见土地老儿又对下界的半仙改了说辞，这才放心离去。

　　“我这活了万万年的老祖宗，怎能落下个爱玩的名声。”

　　知许笑了笑，颇有些无奈。

　　他爱了她很多很多年，可她也是这般泼皮无奈，装作毫不知情。

　　他拿出一瓶桃花酒：“那老祖宗可否与小神共饮此杯？”

　　沐璃两眼发光，感觉已经很久很久没喝过桃花酒呢。

　　她甚是想念。

　　她轻佻眉眼：“有这好东西藏着作甚？”

　　知许愣住，随即一笑：“你不问问我为什么会有上神的记忆吗？”

　　沐璃凝着他：“为何呢？”

　　手抚过沐璃的发丝，他怔了怔，随即说道：“因为我怕忘记你。所以我用剩余的神力将记忆注在灵体内，而大部分的神力都用于锁住你的神识。”

　　“沐璃，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哪怕只是一个小仙子也没关系。”

第27章

　　沐璃慌忙躲开，声音淡淡：“可你我注定不能只是小仙子。”

　　知许将酒放在桌上：“光喝没什么意思，不如我们来玩局游戏如何？”

　　沐璃来了兴趣：“什么游戏？”

　　知许那双漆黑的眼眸中闪着光亮：“若是你玩输了，便答应我一件事。”

　　沐璃笑了笑：“好。”

　　喝酒这块，她从没输过。

　　可她没想到，不是比喝酒，而是比投壶。

　　每人五颗球，若是球落到了他人的杯子里便算输，不能用神力。

　　毫不意外，沐璃输了。

　　知许将杯中酒仰头喝下：“我的劫数要到了，在我真神之劫来临之前，你陪我待在人间可好？”

　　真神之劫？

　　“你与魔尊大战之时我本是要飞升真神的，但后因用神力封印了你的神识。故而这劫才未历成。”

　　“如今这劫，是避无可避了。”

　　“我想若我能飞升真身，换做上次那样的情况，我便可以同你并肩作战。”

　　沐璃一愣，他其实想要的很简单。

　　不过是陪伴在自己身旁。

　　不过是与她同进退，与她一同并肩作战。

　　沐璃拍了拍他的肩膀：“好。”

　　知许像个小孩子一样笑了又笑：“即刻出发？”

　　“即刻出发。”

　　人间，盛国京都，元宵灯节。

　　彩灯张结，很是热闹。

　　街角处，传来商贩的卖叫声：“卖兔子灯咯！好看的兔子灯！”

　　沐璃的目光在这一瞬紧紧被吸引住了，她从前来人间时因了躲避上司，故而从来不敢出现在如此热闹的场合。

　　后来又因了王妃的身份，元宵灯节常常都是在皇宫里过的。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凡间的热闹，也是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美好的场景。

　　街上，男女成群，许多人都在隔空对望，互诉情意。

　　今天，她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出现在在这了。

　　想到这儿，她心情不由大好。

　　思虑之际，知许就已经将兔子灯买来了。

　　他递到她手上：“看你挺喜欢的，便买了。”

　　沐璃不由一愣：“你拿什么买的啊？”

　　目光滞住，她忽而才发现那商贩在惊叫：“谁用石头在充数？”

　　沐璃愣了一瞬，又上前赔笑，从衣袖里掏出一两银子：“不好意思，拿错了，拿错了。”

　　知许挠挠头：“我看其他人都是拿的这样的石块，我以为都是一样的。”

　　沐璃拍了拍他的头：“你真的是在神界待久了，不懂人世间的疾苦。这些便算作是他们的财物。他们的衣食住行，都是依靠这些东西的。”

　　街头拐角处，空中有漫天的孔明灯，黑夜变得明亮起来。

　　孔明灯上写着少女的情愫，写了男子的抱负，写了当家主母愿家宅安宁的心愿，也写了孩童们纯真的愿望。

　　寻向四周，大家都扬着一张笑颜。

　　而房梁上，似乎还有文人在醉酒高歌。

　　这便是人间最最美好的景象，是他们一生所追求的幸福感。

　　知许半眯着眼，这酒的后劲竟如此之大，他倚靠在沐璃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