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他的嘶喊声，划破夜幕：可余音还未消散，他的眼前就开出了一朵血色的花。

夜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模糊了嘈杂的声音。

沈琛迟玄黑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疾步下了城墙，却又在那簇人群外顿住了身形。

有人瞧见他，高呼了声：“九千岁。”

听到这声喊，围在城墙下的人群纷纷自觉避让，给沈琛迟空出了一条路。

他抬眸，就见躺在雪地上的纤弱女子。

宋云谣穿着的月白衣裙已被染红，宛如白雪中盛放的红梅。

沈琛迟没有再走近，匆匆赶来的太医查看情况后，跪在了他身前：“九千岁，谣妃娘娘殁了……”

霎时间，人群中发出一阵唏嘘声。

而沈琛迟对这话恍若未闻，他脸上无半点神情，只吩咐身边的宫人：“替宋云谣收拾行装，我要带她出宫。”

闻言，太医慌了阵脚。

他小声提醒着沈琛迟：“九千岁，谣妃娘娘到底是后宫嫔妃，应当先让人去禀告圣上再葬入妃陵……”

“我若非要带她出宫，又有谁敢拦？”

太医话还未完，就被沈琛迟冷声打断。

他冷眼扫过众人，沉声开口：“我说这宫中从此再无谣妃，又有谁敢有所异议？”

众人纷纷低下头去，无一人出声。

沈琛迟袖袍一甩，转过身去，低哑的声音在的夜空中回荡：“把人带走！”

言罢，他便大步往宫外走去。

除夕夜这一日，京州城中的烟火直至半夜都未停歇。

沈府当中，灯火通明。

家仆们端着热水跟药材，奔走在各个名医之间。

沈琛迟坐在没有点灯的堂中，半张脸隐在昏暗里，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一个又一个的大夫走到他跟前，无奈摇头，叹气声此起彼伏。

“九千岁，宋小姐怀有身孕，还从那样高的城墙上跳下来，自然是母子俱亡了……”

“宋小姐脉象已停，如今就算是神仙都救不回，还请九千岁为她安排后事。”

“九千岁，节哀。”

这些话，沈琛迟听了一整晚。

等到最后一个大夫叹息离去，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堂中炭火已经燃尽，沈琛迟还僵坐在主位上。

他双目半睁，眼下有着淡淡的乌青，呵出一口长长的雾气。

这天下在他眼中不过棋局，宋云谣也只是他众多棋子中的一颗。

可为何……

他会这般在意？

沈琛迟寻不出答案，他扶着木椅缓缓站起身来，往堂外走去。

忽地，一道倩影扑进了他怀中。

顾荷紧抱着他，昂起头来，美目中蒙着盈盈水雾：“迟哥哥可还好？荷儿很担心你。”

望着她与宋云谣相似的面容，沈琛迟蹙了蹙眉头。

若是宋云谣，绝做不出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他推开顾荷，低哑的声音不带一丝情绪：“我怎会有事。”

察觉到沈琛迟的抗拒，顾荷先是一怔。

旋即，她又故作担忧的的开口：“迟哥哥自打从照月园中回来，便一直闷闷不乐，当初本就是宋家有错在先，谣妃怎能怪九千岁心狠呢……”

听着她这些关心的话，沈琛迟面上无半分表情。

却在听到宋家二字时，沈琛迟眸光却骤然闪过一道寒芒。

他望着顾荷，冷然发问：“宋家灭门乃是一桩秘案，你是从何得知？”

第十二章

沈琛迟还要用宋云谣，自然将宋家灭门一案藏的很好。

时至今日，当初参与此案的人已经被他杀得差不多了，更无几人知晓。

而如今，顾荷身为一介女流却知道。

堂中，陷入了一瞬死寂。

望着沈琛迟那冰冷双眸，顾荷瞬时慌了神。

她攥紧了手中帕子，强压心头惊慌：“荷儿……荷儿从前混迹江湖，偶有听说。”

而沈琛迟脸上的神情，晦涩难分。

顾荷心底懊悔不已，这宋云谣才刚走，她就这般放松警惕，恐怕于大计无益……

她忍着剧痛改换相貌，好不容易才接近沈琛迟，可不能除去一颗棋子就退场。

眼见沈琛迟不语，顾荷定了定神。

她又摆出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朝着沈琛迟娇声发问：“迟哥哥如今是不信荷儿了么？自您从那群地痞流氓中救出荷儿，荷儿便发誓要报答您，绝不欺瞒您。”

对于她的这些话，沈琛迟却没多大波动。

他别过头去，错开顾荷的眼神：“像你这样表忠心的，我一天能听到十个。”

从他决心夺位，初有权势伊始，就有得是人说会誓死效忠于他。

而违背誓言之人，也不在少数。

在他身边，只有一人不是这般。

沈琛迟脑中，忽地闪过宋云谣那双蓄满泪的眼睛。

至少这五年来，她是真心感激当初的救命之恩，效忠于自己……

蓦然间，沈琛迟的心头闪过一丝刺痛。

他不在堂中久留，疾步从顾荷身边掠过，只留下一句警醒的话：“往后不准再进我的书房，否则，下场你应当知晓。”

话落，他便大步离去。

而留在远处的顾荷，深吸了一口寒气，脑中阵阵发懵。

看来如今情势，还是大意不得。

沈府别院。

一颗巨大的梧桐树立在院子中间，枯褐的树枝像一只大手，将天空切割成了无数块。

沈琛迟踩着积雪，缓缓走向一间厢房。

他推开虚掩的房门，药味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抬眸望去，就见身形纤瘦的宋云谣，了无生气地躺在榻上。

最后一个大夫走后，丫鬟们便替宋云谣擦洗了身子，换上了她从前在沈府穿的衣裳。

恍惚间，沈琛迟竟觉得宋云谣竟只是睡着了。

好似下一瞬，她便会坐在身来，如从前一般小心翼翼地看着自个儿，轻唤他一声：“九千岁。”

而那时，他会做什么？

沈琛迟怔怔出神，心底竟冒出个荒唐的念头。

他想着，要是宋云谣再醒来，他定要如从前般轻抚她的脸，告诉她往后再也不必如此辛苦了。

恍惚之际，沈琛迟掌心传来一阵凉意。

他堪堪回神，才发觉自个儿不知何时，抚上了宋云谣灰败的小脸。

沈琛迟一时愕然，他刚想收回手，眼角余光却瞥见榻边小几上放着本册子。

水蓝的书皮，已被鲜血染成深蓝。

看样子，像是宋云谣带在身上的遗物。

沈琛迟手指微动，默默片刻，还是将其拿起。

他拿弓箭时无比稳当的手，此刻竟有些发颤。

翻开第一页，一行歪歪扭扭的簪花小楷便映入他的眼帘——

“元明二年除夕夜，我爱上了一个人，他叫沈琛迟。”

第十三章

北风呼啸，却不再下雪了。

沈琛迟捧着那本册子，借着积雪泛起的冷光，一页一页地看过去。

算上这个新春，宋云谣在他身边，满打满算待了六年。

而这六年里，她时不时会写上一两句话，记着沈琛迟对她为数不多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