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凌夜沉默地看着窗外，半晌，他低声说：“知道了。”

陈诉怕有什么变故，一连几天寸步不离地守在病房，公事也直接在病房处理。

江凌夜这才知道，顾霜霜在葬礼那天对媒体曝光了陆云初生前最后一通电话的录音。

集团股价大跌，股东们怨声载道。

江凌夜听到这些，内心毫无波动。

他的心里，已经默默做出了一个决定。

第18章

住院第七天，江凌夜提前办理了出院手续。

西郊陵园。

江凌夜重新换上西装革履，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

他看着墓碑上陆云初温柔的笑脸，心像是被一把钝刀反复割磨，痛楚绵绵不绝。

他伸出手，轻抚着照片上那熟悉的眉眼，指尖止不住地轻颤，如同他的心。

“陆云初，我来看你了。”他闭上眼，额头轻轻抵在相片上。

仿佛要从那冰冷的石碑里汲取一丝能抚平痛苦的温暖。

“对不起，对不起……”他哑着嗓子，一遍遍低声重复着道歉。

他睁开眼，痴迷地看着照片上的人，轻声说：“你永远是我的妻子。”

话落，他站起身，隐去所有的情绪，恢复了那副冰冷的模样。

“动手。”

一声令下，他身后的两排保镖立刻上前。

陈诉犹豫着上前，对江凌夜说：“您这样直接把夫人的坟都拆了，会不会不太好？”

在一开始知道江凌夜打算强行给陆云初迁坟的时候，陈诉就试图劝过。

与恩仇无关，纯粹是……有损阴德啊。

可江凌夜如今的状态他是最清楚的，表面冷静自持，内里已经疯了。

果然，下一秒，江凌夜就说：“百年后，我们是要一家团聚的，她是我的妻子，她得过去。”

陈诉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不再说什么。

没多久，陆云初的墓被强行拆开。

保镖将一个纯黑的骨灰盒捧出来，擦拭干净后递给了江凌夜：“江总，夫人的骨灰盒。”

江凌夜接过骨灰盒，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

而后他看向陈诉，吩咐道：“将这里恢复原样，再找个大师选个吉日重新下葬。”

陈诉欲言又止片刻，点头应了。

是夜。

江凌夜带着骨灰盒回到别墅，将它端端正正放在枕边，陆云初最常睡的那一侧。

他侧躺着，将手轻轻搭在骨灰盒上，就像是在轻抚着陆云初的脸一样。

“晚安，记得做个好梦。”低哑的声音被浓墨般的夜色淹没。

眼泪从眼角滑过鼻梁，落在枕头上，晕开一片水渍。

他又梦到了陆云初。

五年前的医院走廊上，陆云初倒在他怀里哭成了泪人。

“我爸……我爸怎么会出车祸呢？他要是，要是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我和妈妈……该怎么办……”

陆云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将她拥在怀中的江凌夜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

“董事长福大命大，吉人自有天相，他不会有事的。”

他的低声安抚让陆云初高悬无助的心安稳了不少。

但是，在陆云初看不见的角度，江凌夜的神情冰冷漠然，还带着些许不易被人察觉的嘲讽。

可不是命大么？这样都没死，真是便宜他了。

不过这样也好，他没死，反而对于江凌夜来说是个好机会。

如果陆远道直接死了，岂不是躲过了很多必须承受的痛苦？

陆云初依偎着他，小声抽噎着，像受伤的小动物，十分惹人怜爱。

“好了，别哭了。”江凌夜微微皱了皱眉。

他很讨厌听那些哭哭啼啼的声音。

但陆云初哭，却让他的心里产生一股奇妙的感觉——

被需要的满足感。

陆云初埋着头点了点，忽然轻笑了一声。

“你是不是觉得很可惜？没能直接害死我爸。”陆云初的声音冷极了。

第19章

江凌夜神情一凛，将她从自己怀里拉开了。

这一看，陆云初的脸竟然变成了顾霜霜！

江凌夜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你……”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重重地落在他脸上。

不疼。

顾霜霜愤怒地指着他的鼻子骂：“你这死渣男！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江凌夜从梦中惊醒，缓了缓神，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他抬手打开床头小灯，揉着额角坐起来，看着身旁的骨灰盒，眼神失落。

“陆云初，为什么连梦里，你都不肯和我好好说说话？”

一片死寂。

孤独像深海一样将他牢牢压在其中，他的人生就像这夜色一样漆黑无光。

江凌夜无法忍受这样的窒息感，起身下楼，给自己倒了杯水。

他坐在吧台边，忽然又看见了那本杂志。

里面还夹着她曾经写的“遗书”。

江凌夜当时就是带着嘲讽在后面写了一句回应。

他不知道，他在写下那几句话的时候，陆云初真的已经死了。

他拿起那封遗书，着了魔一般反反复复地看。

信里每一个字，都在替陆云初说“爱”。

他从不质疑陆云初对他的爱。

只是曾经扔出的回旋镖，终究会刺回到自己身上。

江凌夜紧紧捏着那封信，像濒临溺死的人抓着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在背后写下一个又一个“对不起”，直到将空白处都填满。

心却无法填满。

眼泪一滴滴砸落在纸张上，将墨迹晕开。

他又慌张去擦，却发现越擦越脏。

江凌夜的手颤了一下。

“回不去了……都回不去了……”

他低声喃喃，失魂落魄地从高脚凳上下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除了十岁那年失去双亲，他从没有这么狼狈过。

“不，这不对，不对……”江凌夜茫然地环顾空空荡荡的别墅，“我应该恨你的，陆云初，我应该恨你的……”

可心里的声音却告诉他，他恨陆远道，恨陆家，却唯独对陆云初恨不起来。

他想要恨她，只是因为自己早就爱上了她。

他不敢承认，怕自己越陷越深……

江凌夜仓惶地上楼，将冷硬的骨灰盒紧紧抱在怀里，哪怕硌得身上痛也不肯放松。

迷迷糊糊之中，他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十岁那年。

车祸让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一夜之间失去父母的冲击更是让他无法安睡。

在法院，大人们在调解室里谈话，江凌夜只能默默坐在走廊上抹着眼泪。

他依稀听见他们说“和解”、“赔钱”之类的字眼，心里已经有了预感。

他才十岁，什么都做不了。

但他知道，撞死他的爸爸妈妈的人，很有钱、有势力，姑姑他们争不过的。

他只是为父母不值，为自己的弱小感到无力。

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太黑暗了。

忽然，一个小熊玩偶伸到他面前。

江凌夜愣了一瞬，抬起头。

一个洋娃娃一般精致漂亮的小女孩站在他面前，带着关切奶声奶气说：“哥哥，不要哭了，我的娃娃送给你。”

第20章

江凌夜呆愣愣地接过娃娃，那瞬间心里就像照进了阳光一般，暖融融的。

但很快，一个保姆从一旁过来，带着担忧和责备将她拉走了。

嘴里还一边说：“小姐，你怎么能跟这种穷孩子玩？一会儿先生看见该说我了……”

强烈的屈辱像潮水般涌来，他死死攥着手里的娃娃，想把它扔到垃圾桶里，却又舍不得。

最后，强行和解成功的陆远道带着虚伪而高傲的笑容从他面前走过去。

还牵着那个小女孩。

原来是杀人凶手的女儿。

仇恨的种子在心里就此埋下。

江凌夜以不能忘记那时的屈辱和仇恨为由，一直将娃娃带在身边。

许多个夜晚，他被梦魇纠缠包围无法挣脱的时候，只有这个娃娃能带给他一丝安稳，让那能够喘息。

一边依赖一边厌恶，一边将娃娃剪烂，一边又要抱着它睡觉。

这样的矛盾心理，一直到现在，江凌夜仍然无法摆脱。

他做不到纯粹的恨，也没法给陆云初一心一意的爱。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tຊ时候睡着的。

第二天一早，他被电话铃声吵醒。

江凌夜眼睛都没睁开，胡乱按下接听，哑着嗓子问：“什么事？”

“江总，尽快来公司一趟吧，董事们闹起来了！”陈诉焦急地说。

江凌夜皱起眉，不悦道：“知道了。”

陆氏集团顶楼会议室，董事们全部到场，在里面吵得不可开交。

江凌夜推开会议室的门那刻，吵闹声戛然而止。

他凌厉的目光扫了一圈，缓缓走进会议室：“在吵什么？让我也听听。”

许多刚才还气势汹汹的董事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不吭声了。

最后是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头率先开了口：“凌夜，我们当初支持你，那是认可你的能力，认为你才能让集团更上一层楼的人。”

“可我们没想害老陆啊！他中风进了医院，你这头忙不迭要给集团改名，你这是拿我们当你抢公司的帮手了？！”

江凌夜闻言轻嗤了声，走到为首的座位坐下，长腿交叠，神情坦然。

“一个名头而已，就算保留，就能改变你们帮我抢夺集团的事实吗？”江凌夜轻蔑地说，“别粉饰太平了，很虚伪。”

那老头喉头一哽，脸上挂不住，却也不知道如何反驳，重重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另一个戴眼镜的秃头接过话：“那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要改名，我们管不着。”

“但是，你的丑闻、还有你现在不作为的态度，影响了我们全体董事的利益！这是我们不能容忍的！”

这话一出，大家纷纷附和：“是啊！我们这是在拿自己的利益跟着你赔钱！”

“那些丑闻真的没得洗啊！网上都已经骂翻天了，股票一再跌停！”

“再这样下去，我们只能撤资了！”

偌大的会议室瞬间变成菜市场一般，吵闹不已。

江凌夜皱了皱眉，目光冰冷地扫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