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冲上来拽紧了他的手，说：“那我跟你走。”

于是卫杏就这么在他身边待着。

就这么待完了她短暂的一生。

心脏再度泛起熟悉的绞痛。

穆羡知却没有半分要舒缓的意思，他抬手轻抚着心口的位置。

卫杏信奉神灵，或许，这世间真有神灵。

所以神灵在替她惩罚他。

他甘愿受着。

从书房离开时，外面暴雪纷飞。

穆羡知没有回屋，径直去了卫杏的屋子。

这是时隔三月，他第一次踏入此处。

屋内的摆设落了灰。

她的牌位就这么孤零零摆在最前方，旁边放着一个被踩得破烂的风车。

穆羡知眸色轻眯，盯着它看了许久。

他在屋子里待了很久，直到半夜才离去。

关门走时，却隐约听见隔着一个院子里那边传来窸窣动静。

原本他是不在意的，却又忽地记起来——那是青松的屋子。

比起卫杏，青松的屋子他没多在意，可不论如何，深更半夜也不该有人在里面。

靠近几分。

他听见了里面的声音。

“没想到青松还真有不少家当，存这么多金银！”

是有人正在行窃。

穆羡知眸色泛冷，正要推门。

却听里头人又道：“快看，这有字条，赠吾妹杏儿嫁妆。”

“青松何时有个妹妹了？”“谁知道呢！”

放在门口的手倏地僵住。

穆羡知脑中轰然一下，明白了之前青松所作所为。

青松不惜一切也要送卫杏自由的强大执念，不是因为爱情，而是亲情！

光是意识到这点。

穆羡知整个人如遭雷击，脸色竟有些发白。

第16章

屋门吱呀被人从里打开。

偷了满怀金银的两人走出来，撞见门口的穆羡知时，霎时吓得脸上失了血色，当即跪了下来。

“主子！主子恕罪！”

穆羡知冷冷看着：“将东西放回原处。”

“是是是！”

两人惊慌失措放回了东西，随即脚下抹油溜走了。

而穆羡知就这么站在屋门前，竟觉脚下如千斤重，一步也迈不动。

他的喉咙堵涩。

若青松是她哥哥……是她哥哥……

这个可能性在穆羡知的耳边环绕，竟叫他满心生出从未有过的愧。

最终，他还是没能踏入屋内，将门关好，转身离去

翌日穆羡知重新下令，任何人同样不得踏入青松的屋内。

全府众人虽有不解，却只得应了。

这天夜晚。

暗卫首领提着那富商的人头回了暗卫营复命。

同时附上的还有张罪状书。

“主子，这是其生前亲手写下的罪状书。”

上面清晰记载着他如何同十王爷勾结，又如何布下天罗地网，将穆羡知派去的暗卫一个个抓住，更记载了卫杏和青松曾经被带去十王爷府中暗室经受的折磨。

而这些折磨，只为了让他们画出府中地下暗室所在的地形图！

——卫杏拒不张口，甚至试图咬舌自尽，被十王爷所阻；在遭受四肢断经脉后，仍未松口，十王爷便命人将其十指指甲尽拔，痛晕数次，被冷水泼醒；此女坚韧，十王爷气急，生剐其左眼，以数鞭笞之刑；最终以利刃刺心而亡。

卫杏在那几日所受的痛楚。

落在富商纸上，不过寥寥百字不到。

穆羡知目光翻来覆去看了那百字，眸底点点泛起赤红。

此等折磨，她竟生生受了那么多日。

可卫杏，分明是最怕疼的。

穆羡知紧紧攥着那页纸，手都泛着抖。

“主子，十王爷那边？”暗卫首领询问。

穆羡知眸色沉沉：“不急，这些罪证还不够，父皇总有一颗无用的怜悯心，这些事最多不过是让穆元皓流放，而我要的，是他死。”

顿了片刻。

穆羡知的目光又落在了那颗血淋淋的富商人头上。

他冷冷扯起嘴角：“不过，倒是可以适当震慑他一下。”

……

三日过后。

是程永啸程将军的回京之日。

皇帝亲驾于城门前，迎他回京，声势浩大。

穆羡知称病告假未曾前往。

于公，他此时正韬光养晦，不宜过度张扬。

于私，关于卫杏和青松的可能性，让他对程永啸于心有愧。

京城热闹了一整日。

听闻程将军的府邸坐落在最清净的落英街，距离穆羡知的王府仅有一街之遥。

还听闻，穆元皓已经上门去拜访了程永啸数次，但每次都被程永啸拒之门外，吃了个闭门羹，徐府同样如此。

这位程将军一如既往刚正中立。

穆羡知并不意外。

然而他未曾料到的是，他不就山，山却来就他。

程永啸主动派人来了他的府上，递了请柬，请他赴宴。

那张请柬未曾说是何宴会，大抵便是驻京的乔迁宴了。

主动邀约，穆羡知再不去便说不过去。

赴宴当日。

他准备前去送了贺礼便回。

然而抵达之时，却听程永啸喜笑颜开宣布——

“今日，我邀京中诸位到此，是想介绍一下我失踪多年终于寻回的女儿！”

听闻这话，在场众人忽地一静。

本欲道别的穆羡知更是一怔。

程将军的女儿……寻到了？

带着惊疑，他凝眸看去，正好对上跟在程永啸身后走进来的那名女子的双眼。

那一刻，万籁俱静。

穆羡知陡然震住。

他眸色猩红，顾不得丝毫礼仪大步上前，伸手紧紧拽住了她的手！

第17章

这双眼睛。

竟与卫杏生得有九分相似，叫他险些认错。

可一秒，在看清女子的全貌时，他总算回过神来，松开了手。

程永啸当即将女儿护在身后，神色有些僵硬：“王爷，您这是……”

穆羡知目光还留在那双眼睛上。

话却是温声道：“抱歉，本王失态了，认错了人。”

身旁的宾客安静一瞬。

很快有人笑着转移话题道喜：“程将军，这实乃大喜啊！”

程永啸笑了笑，随即却还是朝穆羡知拱手相谢。

“说来这事我该多谢四王爷！多亏四王爷相助，我才能寻回杏儿！”

此番道谢让穆羡知还未反应过来。

他却又猛地意识到什么，凝神问：“程将军，您刚说令媛名字是……”

“程杏，杏花的杏！”程将军笑笑，“本来啊，我们家里给她取的名字不叫这个，叫程烟，可寻她回来时，她对‘烟’字十分不喜，说要叫杏字，我就随她了。”

烟……

恰跟徐晚烟的‘烟’也同字。

穆羡知定定望着那抹娇弱的身影，忽而，他勾了抹笑：“程姑娘。”

那程杏看了他一眼，却并不说话，只往程永啸身后躲去。

程永啸神色闪过一丝痛惜，随即又道：“四王爷，别见怪，杏儿她……是哑的。”

此话一出。

穆羡知神色微诧，最终只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多说。

从程府回来后。

穆羡知当即召来幕僚询问。

“那程杏是怎么回事？”

幕僚是急匆匆赶过来的，带了一身风雪，听闻这话，神色松了下来：“主子，您这般急，我正准备明日跟您说这件事。”

穆羡知眉头轻挑：“说。”

“您之前提过，若是寻到人，便立即送去程将军府上，以免留久了频生事端，因此前些日子我们刚寻到人，确认完身份就将其送去与程将军相认了。”

穆羡知的神色却依旧沉沉：“你确认那女子定然是程永啸之女？”

此话一出。

幕僚身形微顿，他问：“主子有何疑虑？胎记、年纪、失踪位置属下皆派人确认过，应当是无误的。”

闻言，穆羡知眸色冷凝，难道真的是自己多虑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程永啸的儿子呢？”

幕僚脸色微变：“暂无消息，恐怕凶多吉少。”

穆羡知没再多说。

过了许久，他遣退了幕僚，却是招手又唤来了暗卫首领：“你重新去调查程永啸女儿的来历，另外……”

顿了下，他沉声终于下了这些时日始终萦绕在心头的决定。

“去将青松的详细来历身世调查清楚。”

之前有过猜测。

可穆羡知始终不愿意去求证。

然而如今程杏的出现却让他不得不去求证。

若是有人真代替了卫杏的位置，那便不是小事了。

……

程府。

偌大的闺房中，丫鬟推门而入，在见到里面的一幕时，忙走过去。

“我的小姐，您怎的又睡床沿了？”

这位寻回来的小姐不知在外吃了多少苦，竟养成了趴在床沿睡的习惯。

她伸手过去，想在不吵醒小姐的情况下，将人带到床上去睡。

可就在险些碰上时，小姐的手猝然挥了过来，双眼也在一瞬睁开来。

见到是她，程杏的眼神才柔和下来，手也收了回来，歉疚地打了个抱歉的手势。

“小姐，奴婢是来提醒您上床去睡。”

丫鬟心有余悸，也只惊叹不愧是将门之女，小姐的警觉性并不比常年在外征战的将军少。

程杏顺从地上了床，随即打手势让丫鬟去休息。

待丫鬟离开后。

她却再度睁开了眼，眸色中没了却才的笑意，只有无限的苦涩。

半晌，空荡的房间里，响起一声轻叹。

“主子，许久未见，您瘦了许多。”

第18章

程杏下了床。

借着窗户洒下的透亮月光，望着铜镜里的那张脸。

这是一张除了眼睛，跟她原本全然不同的脸。

身形也比她娇弱不少。

自己这算得上是所谓的‘借尸还魂’吗？

卫杏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利刃割了她脖颈之时，她知道自己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