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扬听见那机械女声连着说了好几次“槽糕”，然后他听到了颜笑的声音。

　　“人不该重蹈覆辙。”颜笑说。

　　“重蹈覆辙”这话有歧义，但就单扬有些简单的大脑来说，可能也听不出来颜笑的话里是否有言外之意。

　　“我以为我的抵抗力还不错的。”单扬看着颜笑。

　　“但事实证明，你的抵抗力挺一般的。”颜笑难得不拐着弯地阴阳怪气了，而是直接损人。

　　颜笑帮单扬去排队拿药，抽空回头看了眼，发现单扬已经从塑料椅换到了转椅上，像是嫌自己的脑子还不够晕，单扬用一根手指抵着面前的柜台，坐在椅子上不停地转着圈。

　　察觉到颜笑在看他，单扬用手指刹住了车，他动作有些不连贯地扶额、揉太阳穴，接着慢慢趴到了柜台上，最后还有些做作地咳了几声。

　　颜笑把药袋放到了单扬面前，单扬伸手准备拿药，颜笑提醒道：“饭后吃。”

　　“没事。”

　　颜笑看到单扬转了转药盒，仔细看了眼上面的用量，揶揄道：“你有时候还挺惜命的。”

　　“当然要惜命，”单扬把药丢进了嘴里，“活着多好啊。”

　　嘴上说着惜命，单扬却仰头干掉了纸杯里已经凉透的水，他打了个冷颤，把纸杯揉成团丢进了垃圾桶。

　　“回去吧。”

　　“嗯，我来开车。”

　　“不用，我还没烧到神志不清的地步。”

　　“可你刚刚吃了退烧药，做不了需要集中注意力的事，”颜笑摊了摊手，示意单扬把车钥匙给她，“我也惜命。”

　　单扬看了眼被颜笑调得笔直的车座，忍不住问了句，“驾照拿了多久了？”

　　“三年零五个月。”

　　“多久没开车了？” 单扬又问了句。

　　“三年零五个月。”

　　“所以，这是你拿到驾照后第一次碰车？”

　　“对，”颜笑说着看了眼单扬，“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你慢慢开。”

　　“不过学的是手动挡。”颜笑又补了句。

　　“那你会变档位吗？”单扬边说边握住了车顶上的抓手，试探的问了句，“你知道哪边是刹车吧？”

　　“右边吧。”颜笑说。

　　“那什么……”单扬有些慌了，“你脚别乱动，先熄火，我来开。”单扬说着就准备下车跟颜笑换位置，却被颜笑喊住了。

　　“开玩笑的。”颜笑说这话时也是一脸严肃，嘴角没有半分笑意，“上车吧。”

　　单扬像是不放心，指了指怀档上的字母，“知道它们的意思吗？”

　　颜笑诚实地摇了摇头，“但大概猜一下，‘P’是parking，‘R’是reverse，‘N’应该是neutral，‘D’是drive。”

　　“对吗？”颜笑问单扬。

　　单扬这四级三次郎怎么可能知道，“对，吧。”

　　“那你休息吧，”颜笑像是嫌单扬话多，还“贴心”地帮他降下了车座，“眯一会儿。”

　　两轮比赛结束了，体育馆的地下停车场都是车，好不容易从停车场里开出来，路口也挤着一堆。

　　车多，行人也多。有些路人还把马路当成了自己家的后花园，不看信号灯，在堵满车的车道上瞎晃，后车司机也不管前面的路况，只顾自己不停地按着喇叭。

　　大家堵在那儿都挺烦躁的，边上有几个tຊ司机降下车窗开始骂乱窜的行人和加塞的车，颜笑倒有耐心，她坐得笔直，双手规范地握着方向盘，眼睛时不时会注意后视镜里来往的行人和车辆。

　　单扬躺在那儿慢慢有了睡意，却忽然听见颜笑猛地按了两下喇叭，他抬头看到车前站着一个男人。

　　男人一脸不爽，还冲车内比了个中指，像是在抱怨颜笑冲他按喇叭，他边往前走嘴还边动个不停，应该是在骂脏话。

　　单扬知道颜笑是不会无缘无故冲行人按喇叭的，他下意识瞥了眼后视镜，边上开上来了一辆越野，速度还挺快，单扬再朝那男人望过去，男人已经被车撞倒了，应该撞得不轻，他手里的菜撒了一路，额头上还渗出了不少血。

　　周围瞬间涌上了许多看热闹的人，还有些司机特地停下来凑热闹，颜笑瞥了眼躺在地上的男人，微微打了方向盘，避开了他掉在路中间的鞋子，踩下了油门。

　　单扬清楚，其实刚刚颜笑可以再多按一次喇叭提醒那个男人的，可单扬也知道，颜笑对无关紧要的人向来没有多余的感情。

　　况且那人也活该。

　　可单扬现在有想要确认的一件事。他对颜笑来说，是不是无关紧要的人，颜笑对他有没有多余的感情。

　　“咳咳咳！”

　　颜笑听到单扬在副驾上突然咳了起来，颜笑抽空瞥了眼后视镜，里面的单扬憋红了脸，脖子鼓着青筋，那压抑又不间断的咳嗽声挺起来还挺痛苦的。

　　“还好吗？”颜笑问。

　　单扬摆了摆手，微微睁着一只眼，偷偷打量着颜笑脸上的表情，“不太好。”

　　“要停车帮你去买瓶水吗？”

　　“那麻烦你了。”单扬说着又咳了声。

　　“不会。”

　　单扬看着颜笑走向便利店的背影，伸手顺了顺自己的胸口，咳嗽声也戛然而止。

　　颜笑回来得挺快的，她敲了敲副驾的车窗，往里面低了一杯温水，“便利店的水都是凉的，你喝这个吧。”

　　单扬应了声“好”，接过杯子，水的温度透过杯壁传到他的指尖，单扬喝了口水，嘴角弯了弯。

　　看来他不是无关紧要的人。

　　“颜笑。”

　　“嗯。”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颜笑拉安全带的手顿了顿，她不明白单扬这话的意思，但她想到了在体育馆，单扬是怎么跟李可介绍她的。

　　“校友。”颜笑说。

　　“哦，”单扬点了下头，似是无所谓地问了句，“算不上朋友吗？”

　　颜笑沉默了会儿，没接话，“歇一下吧，待会儿又咳嗽了。”

　　当晚，单扬的烧没退，被那个女人踢伤的膝盖也开始隐隐作痛，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睡着了，还做了一个不太愉快的噩梦。

　　单扬挣扎着从噩梦里醒过来，又被坐在床头的周行也吓了一跳。

　　“你……”单扬声音哑得厉害，他清了清嗓子，试图发出点声音，“我……”

　　“别说话了，”周行点了下手机，“有两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单扬摇了下头，表示自己一个都不想听。

　　周行却顾自说了，“阿奔昨晚出去吃火锅扭了脚，现在在医院。冯肯送阿奔去医院的路上，被车碾到了脚趾。”

　　阿奔是二传，冯肯是替补二传，单扬大概知道周行想说什么了。

　　单扬拉上被子蒙住了脸，周行又伸手扯下了被子，“白准想让你上。”

　　“可是……”单扬试了半天才憋出这两个字，现在他是连张嘴拒绝的能力都没有了，单扬在手机上打了些字，递给了周行。

　　【参赛名单上没我，我参加不了。】

　　“吴泽锐帮你报了，”周行又补了句，“他其实每年都有帮你报名，可之前没出意外，所以没轮上你。”

　　“滚蛋。”虽然单扬没发出声音，但看他的嘴型，周行能猜出来。

　　“现在就剩你一个二传，”周行劝道：“你就上去打几场呗。”

　　昨天去医院，单扬支开了周行，所以周行也不知道单扬膝盖的情况，单扬跟他说没事，周行也就信了，可单扬知道自己的膝盖这几天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这大概也是我们毕业前最后一次比赛了，等到大四，大家应该实习的实习，回家的回家了。”周行说着突然叹了口气，难得伤感了一把，“说真的，大学四年没跟你一起打场比赛，真他妈挺遗憾的。”

　　“可我不行。”单扬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你行的，”周行拍了拍单扬的肩，“就当满足我一个愿望。”

　　“我不是蜡烛，”单扬咳了声，吸了吸鼻子，“别对我许愿。”

　　单扬出现在换衣间的时候，队员都挺诧异的，他们知道单扬从来不参加大型比赛。

　　颜笑也诧异，不过不是因为同一个原因，她是好奇单扬发着烧、伤了膝盖，为什么还要逞这个强。

　　颜笑登记完了其他队员们要定的中餐，把菜单递到了单扬面前。

　　“烧退了？”

　　单扬接过菜单，含糊地“嗯”了一声。

　　颜笑能瞥见单扬露在护膝边缘的膏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