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商铺都关了门，梨厘记起来苏小英用的是她上一个手机，那手机是苹果，登的也是她的ID，她用手机开启丢失模式，拿到了定位位置。路两旁一片漆黑，偶尔有飞鸟扑棱着翅膀略过天空， 陈弋走在她旁边，戒备地观察者周围。这片老街过去拆迁过，鱼龙混杂多年，什么人都有，入夜之后更是不安全。梨厘选择在苏小英的手机上播放声音，两人朝着那个小圆点移动，越来越近。

　　Iphone丢失模式播放的音效淹没在嘈杂小巷中，梨厘跟陈弋走过转角，昏黄的光亮起来，此处区别于主路上的阴暗破败，人来人往，坐满了人，有人高谈阔论国家局势A股走势，有人缩在角落说家长里短。只有一个角落很静，静得仿佛不属于这片天地。

　　苏小英拿着手机坐在一张空桌前，什么也没做，这么冷的天只穿了一件毛衣，外套也不知所踪。梨厘看到人，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

　　“妈。”

　　梨厘冲过去，陈弋跟在她身后，“你来这儿干什么？”

　　苏小英的眼睛原本没有聚焦，可被梨厘拉住的瞬间仿佛回了魂，目光的焦点从旁边黢黑的烧烤摊烤架移到了梨厘的脸上：“梨厘。”

　　“我问你在这儿干什么？”梨厘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裹在苏小英身上，她想牵着苏小英的手站起来，指尖触及到的皮肤冻得刺手。梨厘捏紧了苏小英的手，想把自己身上的热导给她，可这热量不够，很快她的手心便一片冰凉。

　　“我来给你买烤鸡腿。”

　　梨厘：“我不吃烤鸡腿。”

　　苏小英故作神秘地拍了拍自己口袋：“妈妈有钱，给你买大烤鸡腿。”

　　“回家吧，都说了我不——”

　　梨厘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的记忆瞬间被拉回小时候，大冬天的苏小英牵着她的手站在巷口等黎明回家，烧烤摊就支在旁边，烤架上的奥尔良鸡翅和鸡腿裹着烤红薯一起散发出诱人香味，这香味对小孩来说太过致命，她摇了摇苏小英的手，说自己想吃一个。苏小英说她在家不好好吃饭的，出来吃什么零食，浪费钱。那天晚上黎明堵在路上没回来，烧烤摊收了摊，苏小英带她回了家。

　　梨厘哭了一个多小时，哭得那老板都想送她一对鸡翅，被苏小英拦了下来，老板说小孩子，贪吃是正常的，苏小英却说他们不惯着小孩。梨厘本来以为自己忘不了那个夜晚，可如今回想，她只觉得黎明那工作辛苦，觉得苏小英的等待总是如此漫长。

　　烧烤摊老板拿着播放声音的手机过来，问梨厘是不是她的家人，陈弋看她表情不对，接过来拿在手里。

　　“你妈，坐了一晚上，非要点烤鸡腿，说了今天没得烤鸡腿，非要我卖给她，你说我上哪儿说理去。”

　　“不好意思啊。”梨厘抱歉地笑了笑。“您要不看看她占着这个桌子多少钱，我给您？”

　　“哎呀没事算了，早点回去吧。”

　　梨厘跟老板交涉时，陈弋站在苏小英面前，叫了一声阿姨。

　　苏小英看着陈弋笑，举着食指，像喝醉了酒：“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偷偷谈恋爱。”

　　她细弱蚊虫的声音勉强挤出来一句带着哭腔的话：“但是你们为什么要分手呢？”

36“收到，晚安。”

　　她的指尖颤颤巍巍地指着在跟烧烤店老板说话的梨厘，“她这人骨头硬，当初为了帮阿姨，自己什么都不要了……”

　　“不然啊……不知道现在过得多好呢。”

　　“她跟我一样死心眼，这辈子就能喜欢tຊ一……”

　　梨厘走过来，苏小英的声音也戛然而止，陈弋没有机会再继续询问，他看着苏小英坐在原地又哭又笑，梨厘无奈地看着苏小英又慢慢拉着苏小英的手扶着她站起来。陈弋跟在他们后面，他看到梨厘的外套披在苏小英身上，正准备脱了自己的给她，才拉开拉链，就被她眼神制止。

　　他们一起拐出这条小巷，陈弋还在回味刚刚苏小英说的话。走了一段路后，苏小英仿佛忽然醒了：“我们怎么在这儿？”

　　“那得问你啊。”梨厘答，她叹了口气，问她：“你外套去哪儿了？”

　　“从你张阿姨家出来，好像就……就……不知道穿出来没有，哎哟我这个记性。”

　　牵着苏小英的手，梨厘扶着她上车，关上车门，苏小英在车里，她跟陈弋站在窗外。

　　梨厘冷的搓手，她朝着陈弋抬了抬下巴：“上车，我送你回酒店？”

　　“阿姨刚刚说你当初跟我分手是因为家里遇到困难了。”陈弋用自己刚刚听到的话拼凑出一种可能，但他觉得梨厘不会承认，干脆诈一诈她。“是这样吗？”

　　梨厘觉得这个冬夜对自己来说格外漫长，她仿佛在风雪中跋涉的旅人，忘记了出发点，也没有目的地，只知道有风刮过脸，有雪落在了头顶，入目都是茫茫的雪，转眼间眼睛就淌出了热泪，什么也看不见。她逆着路灯看向陈弋，这是她从少年时期第一次见就喜欢上的人，他身上有她过去对爱的所有预设及幻想，他也给过她无尽的好，陪她走过一段很长的路。

　　有懵懂时期的试探，他说我们做搭档吧，梨厘。

　　有风华正茂时的勇敢，她问你愿不愿意跟我试一试谈恋爱。

　　新年只为她绽放的花火、学校窗口排队抢来毛血旺、冬日里的手套、节假日送到宿舍附近快递驿站的礼物、他一次又一次站在路的那一段，轻唤她的名字。那些被他爱过的时刻，还有跟他共同分享一起度过的时刻， 幻化成她生命中的吉光片羽，在她每一次掉入漩涡，觉得自己无力承担人生时，给她从低谷往上攀爬的勇气。

　　“是。”她发现二十八岁的自己比过去成长坦然了不少，也学会了做人不要太口是心非。

　　“当时是不是很辛苦？”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遇到困难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舍弃他，也没有问她为什么要那么任性自私地单方面做决定，而是设身处地地带入了她的处境，发出一句迟到八年的问候。

　　星光寥落，梨厘温柔地笑着看着他：“现在觉得不辛苦。”

　　“都过去了。”

　　那些困难、挫折、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人、无法理解的事都不重要，就如草船借来的箭，只需等东风一吹，迷雾尽散。这一生比马拉松还长许多，因为没有人知道终点在哪里。

　　陈弋没有说话，他看到没穿外套的梨厘已经被冻得嘴唇发白，走过去帮她拉开了主驾驶的门：“太冷了，带阿姨先回去吧。”

　　梨厘顺势坐进车里，问他：“你不跟我们一起走？”

　　“我去前面打车。”

　　苏小英靠在后座，车内的暖气升温，梨厘隔着车窗对陈弋点了点头。陈弋看着车尾灯消失在小路尽头，他忽然觉得自己这八年的坚持和自矜，属实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