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心脏为何还是如此痛？

　　她缓了缓，轻声道：“我要进宫面见陛下。”

　　……

　　紫宸殿外。

　　“臣乃太清宫弟子姜晚梨，请陛下允臣与国公府谢妄言和离！”

　　姜晚梨跪在那里，等候到双膝青紫。

　　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终于出来，神色复杂。

　　“晚梨姑娘，陛下政务繁忙，没空见您，您回去吧……”

　　姜晚梨攥紧手，回想起当初。

　　陛下原是不赞成她与谢妄言成婚的，是她执意要嫁。

　　以至于，身边的人都对她失望透顶。

　　可那时的谢妄言，是只会冲他朗笑的少年：“晚梨，若陛下当真不同意，我愿放弃世子之位和荣华富贵，与你从此浪迹天涯，我们去北境看雪山，去大漠看落日……”

　　回忆如藤蔓疯涨，缠上心脏，疼得她发抖。

　　情关难过。

　　姜晚梨深深叩首：“陛下不允我和离，臣便在这里跪到陛下愿意见臣为止。”

　　大太监叹了口气，又转入殿中。

　　不知何时，雨滴淅淅沥沥落下来。

　　春日的雨不比寒冬凛冽，却如针刺般穿身跗骨。

　　姜晚梨本就虚弱至极，硬挺着跪了一日一夜。

　　再也支撑不住，直愣愣往地上栽去。

　　雨越来越大，大太监撑着伞走过来，无奈劝慰：“姑娘，您这又是何苦呢？”

　　“这天底下，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忍一忍就过去了。”

　　姜晚梨满身狼狈，凄然惨笑。

　　她本可以忍受孤寂，如果她不曾感受过那般炽热又独一无二的爱。

　　谢妄言没错，他只是不该对她许下那些只要她一个人的承诺。

　　这时，一道熟悉人影远远走来。

　　是谢妄言。

　　姜晚梨心中一惊，以为谢妄言是来阻拦她。

　　不料谢妄言目不斜视走过，在殿门口跪下。

　　“臣谢妄言求见陛下，想为未出世的孩儿求一个爵位，以袭国公府门楣。”

第9章

　　哀莫大于心死。

　　姜晚梨只觉得好冷。

　　然而心脏又无法抑制地灼痛，如时刻受地狱之火煎熬。

　　不多时，殿内传出一道低沉威严的声音：“允！”

　　这一刻，姜晚梨几乎跪不住。

　　三年前，她同谢妄言也曾差点有过一个孩子。

　　她欣喜若狂，日日叩谢祖师爷给她这一场母子缘分。

　　偏偏这时，边疆传来谢妄言被敌军困住，身陷险境的消息。

　　姜晚梨心急如焚，只能用倒行逆施之术，将谢妄言的危难渡到自己身上。

　　后来，谢妄言安然归来。

　　她的孩子也永远离开了她……

　　那时，谢妄言满眼心疼将她涌入怀中安慰：“无事，我们还会有孩子，他一出生便会国公府的继承人。”

　　姜晚梨闭上眼：“不会再有了，一切皆是命中注定。”

　　谢妄言怔然许久，抱着她的手更紧：“没有孩子也没关系，我们二人亦能相伴到老。”

　　真的没关系吗？

　　那又为何柳如涵的孩子还在腹中，他便来让陛下请封……

　　姜晚梨黑黝黝的眼珠此刻唯余死寂苍凉。

　　谢妄言却轻轻舒了一口气。

　　转身瞬间，才看见跪在殿外的姜晚梨。

　　四目相对。

　　他笑意僵住：“晚梨……”

　　见姜晚梨没应，他心头狠狠一跳，赶忙解释：“我此生只会有这么一个孩子，他继承国公府家业以后，我就能陪你归隐原野。”

　　心脏疼撕裂一般。

　　姜晚梨面容却淡得看不出分毫：“谢妄言，没有以后了，我来此求陛下，只为与你和离。”

　　谢妄言脸色瞬时沉下去，比这刺骨的天气还冷冽几分。

　　“陛下不见你，你也该知道是什么意思。”

　　“君无戏言，陛下亲赐的婚，你以为你想和离便能和离吗？跟我回去。”

　　他说完，上前抓住姜晚梨的手臂，不顾她意愿强行将她带走。

　　眼前的殿门缓缓阖上。

　　无人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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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公府。7

　　姜晚梨被谢妄言锁在了之前小院中。

　　她自此缠绵病榻，药石无医。

　　除了送饭，谢妄言不让任何人与她接触。

　　他倒是常来，来来回回无非是那几句。

　　“晚梨，我有我的苦衷，待孩子生下，我对你许下的承诺都会做到。”

　　“你相信我，我爱的只有你，”

　　姜晚梨一张脸苍白到近乎透明，心痛到极致，大概已经麻木。

　　她看着天沉默发呆。

　　后来许是觉得无趣，他不说了，也来得少了。

　　随着柳如涵的肚子渐大，姜晚梨的生机也在渐渐消逝。

　　那是孩子在吸收她的气运生命。

　　断情蛊发作得越发频繁，痛意日日夜夜锥心蚀骨。

　　姜晚梨脑海中的记忆都开始混沌起来。

　　就连谢妄言那些爱她的过往，都开始记不真切。

　　她能看到的只有这一方天地，不知时日。

　　院内冷清至极，无人打理的花草也显出颓败凄迷之相。

　　宛如这院子的主人。

　　四时变幻，树叶转黄又落下。

　　秋尽冬来。

　　初冬那日，姜晚梨身体竟回光返照般恢复了几分力气。

　　她将自己收拾好，坐在亭台下，四周白色帷幔飘飘渺渺地随风晃荡。

　　谢妄言进院便是一怔。

　　她挽着高高的髻，还给自己抹上了胭脂，难以言喻的明艳美丽。

　　他眼中涌出喜色：“晚梨，你终于想通了！”

　　姜晚梨并不理会，纤细修长的手指抬起，兀自掐诀演算。

　　谢妄言心脏剧烈跳动，突如其来的不安让他喉头艰涩：“你又在算什么？”

　　姜晚梨看向他，忽的绽出一抹艳丽至极的笑。

　　“谢妄言，我算到你我姻缘已断，可喜可贺！”

　　谢妄言身躯一颤，瞳仁红得吓人。

　　他宛如被激怒的野兽，疾步上前抓住姜晚梨算卦的手腕，滔天怒火裹挟风雨而来。

　　“你为何总是如此冥顽不灵？”

　　下一瞬，他一用力。

　　“咔嚓”一声清脆的响。

　　姜晚梨瘦的只剩薄薄一层皮的右腕骨骤然垂下，竟是被生生折断了右手。

　　骨头断裂刺进肉里，剧烈的刺痛顺着手腕钻进心里。

　　谢妄言才恍然回过神来，懊恼到嗓音嘶哑破碎：“晚梨，对不起，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

　　他小心翼翼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却又生怕她疼一般缩回了手。

　　“是不是很痛？”

　　姜晚梨怔怔看着自己的手，猝然间发出一声轻笑。

　　“我这一生，还有什么痛是忍不得的呢？”

　　她声音与她的人一般，幽如轻烟，仿佛下一秒就要随风而去。

　　这样云淡风轻，却让谢妄言第一次害怕起来。

　　他宁愿她打他骂他，都好过现在这般模样。

　　“你非要这样逼我吗？”

　　谢妄言焦躁来回踱步几下，又倏然顿住：“好，孩子我不要了，将他交给母亲教养，我什么都不要了！”

　　“我带你走好不好，我们走！”

　　姜晚梨定定看着他，嘴唇微动。

　　突然间，外面焦躁声音传来：“将军，如涵夫人临盆了，大出血……”

　　刚刚还满脸深情的谢妄言面色骤然一变，立时想要转身，衣角却被姜晚梨没受伤的那只手抓住。

　　她气若游丝：“孩子一定会平安无事，别再为难太清宫。”

　　谢妄言脚步一滞，却依旧咬牙：“最后一次，晚梨，你等我。”

　　姜晚梨眼睁睁看着那身影毫不迟疑地走远，掌心只余满手的空。

　　脸颊突然一凉。

　　一片雪花落在掌中，消融无踪。

　　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初雪。

　　怕也是她此生看到的最后一场雪。

　　姜晚梨猛地咳嗽起来，她抬手捂住。

　　鲜红灼目的血顺着指缝大滴大滴流下，顷刻便染红她雪白的外袍。

　　“谢妄言，我永远不会再等你了。”

　　她缓了缓，染血的手费力地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

　　“祖师爷在上，弟子今日便剖心取蛊，断情绝爱以求生路！”

第10章

　　谢妄言唯一的子嗣出生，整个国公府吵吵嚷嚷，混乱不已。

　　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姜晚梨将刀剜入心口，忍着割心的疼，取出体内蛊虫！

　　更没有人注意她的离开。

　　又或者根本无人在意……

　　雪地里，姜晚梨的脚印一步一染血。

　　惨烈如同当年，谢妄言上太清宫求娶她。

　　两相对应，一来一回。

　　终究是真真切切做到了，两不相欠。

　　尘世间的因果已了。

　　姜晚梨掐诀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浑浑噩噩往前走，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她要回家。

　　即便是死，她也要死在太清宫。

　　待走到山脚下，还未踏上台阶，她力气终于耗尽，重重跌落。

　　激起一地纷乱的雪花。

　　姜晚梨蜷缩在雪地中，像一只濒死的小兽。

　　终究还是……到不了家吗？

　　唯一遗憾，便是至死都没能再见师父一面。

　　若有来生……

　　若有来生，师父，我一定不再任性，别不要我。

　　她胸口鲜血氤氲出一朵血红的花，艳得好似黄泉之畔盛放的曼殊沙华。

　　姜晚梨眼角，一滴清泪滑落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