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歆心绪不宁，发出的动静并不轻。

隔着深深树影，云鹤厉与姚怀然交谈的声音停止了。

“什么人！滚出来！”

听到云鹤厉的低喝声，谢云歆绕开树丛，走了出去。

令她始料未及的情况发生了。

腿出问题的是云鹤厉！

他坐在与她类似的轮椅上。

云鹤厉奇怪的举动，和忽然白了的头发，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谢云歆的心中，充斥着复杂的情绪。

此时此刻，她清楚的知道了，用替命蛊救她的人，是云鹤厉。

第二十九章

“用替命蛊救我的竟然是你？！”谢云歆不可置信地开口道。

她的模样，反而让云鹤厉心中升起一丝欣喜，连腿上不停歇的痛感，似乎也好了几分。

他完全顾不上姚怀然当时骗了自己。

满心只想着，谢云歆丧失痛觉时自残的举动，并不是为了报复自己。

云鹤厉小心翼翼地覷着谢云歆的神色，他只盼望她知道自己用命救她后，能与他冰释前嫌。

可结果却令他失望了。

谢云歆的脸上，很快变得冰冷：“当初若得知是你救了我，我宁愿去死！”

谢云歆的话让云鹤厉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

他拼尽全力换回她的命，可她不屑一顾。

云鹤厉眼眸黯然，心口隐隐作痛。

他动了动嘴角，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不等云鹤厉开口，谢云歆忽然捡起了一块石头，狠狠往自己手上砸去。

“馨儿！”

云鹤厉高声阻拦着，语气中满是慌乱！

谢云歆又在自残！

他想去阻止她伤害自己，可是他的腿太疼了。

云鹤厉从轮椅上跌坐下来，堂堂一朝皇帝，却狼狈至极。

姚怀然也想拦，可他慢了一步。

云鹤厉感觉到，手上传来骨头碎裂的疼痛。

他双目赤红，紧紧盯着谢云歆血肉模糊的手。

谢云歆感觉不到疼，她看着自己的手冷嘲地笑了。

她举起手，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云鹤厉：“早知道你能感觉到我身上的疼痛，我早就像这样好好招待你了。”

云鹤厉感觉心碎成了一片又一片。

谢云歆这样报复的话，无论再听几遍，都能让他感觉到痛。

云鹤厉颤抖着开口了：“馨儿，都是我的错。你若是恨我，就尽管冲着我来，不要再这样伤害你自己了……”

谢云歆没有回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云鹤厉。

这样的变故，让云鹤厉与姚怀然的谈话没法再继续下去。

随着云鹤厉头发皆白，谢云歆身上再有伤，恢复得也缓慢起来。

云鹤厉匆匆带着谢云歆回到万方安和殿，请来太医替她看手。

太医治疗外伤的药，又替谢云歆诊脉。

却忽然跪下了。

“恭喜皇上！皇后娘娘，已有孕近三月了！”

这个消息如同平地惊雷一般，震住了云鹤厉与谢云歆。

云鹤厉喜不自胜，整个人被巨大的惊喜淹没。

他只剩三年寿命，已经不奢求能与谢云歆有孩子。

他早就开始在宗室中物色乖巧听话的孩子，打算过继给谢云歆。

这样一来，即使自己死了，也有这个过继来的孩子，替他护着馨儿。

然而现在，他有了和馨儿的血脉。

云鹤厉眼角眉梢沁出喜意，他向谢云歆看去。

谢云歆抬起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呆若木鸡。

她竟然又怀了云鹤厉的孩子？！

往昔恩爱岁月，两情欢好了五年也没能有孕。

如今仅仅那一次，竟然又有身孕了！

谢云歆百感交集。

她一边期待着，这是不是那个盼望许久的孩子，又投胎回来找她了。

可另一边又恨，这个孩子身上流淌着她杀父仇人的血液。

谢云歆咬咬牙，看着云鹤厉开口道：“你还记得我的上一个孩子是怎么没的吗？云鹤厉，你不配当父亲，这个孩子不该来，我要打掉他！”

谢云歆的话，猛地让云鹤厉的心坠入崖底。

她不想要他们的孩子。

云鹤厉卑微到了极点，他不出三年就要死了！

他想在死之前，留下和馨儿的羁绊！

云鹤厉开口恳求道：“馨儿，求你留下我们的孩子。我会努力做一个好父亲的。”

谢云歆听着云鹤厉的话不为所动，云鹤厉继续求道：“这个孩子无论是男是女，我都会让他姓谢。谢家也只有你一个女儿了，我们的孩子日后就替谢家延续香火好不好？”

第三十章

谢云歆一愣，想不到云鹤厉竟然说的出这番话来。

她心念一动，迟疑着点了点头。

见到谢云歆被说服，云鹤厉松了口气。

谢云歆有了身孕，便不宜在行宫久居了。

銮驾很快返回皇宫。

此时距先帝驾崩已过了三个月，守灵之期已过。

云鹤厉将封后的圣旨昭告天下，趁着谢云歆还未显怀，为她举办了盛大的封后典礼。

封后第七个月，谢云歆生下云鹤厉的嫡长子。

封后第八个月，谢云歆出月子，所生皇子封为太医，谢云歆则与云鹤厉共同临朝称制。

这日，谢云歆正抱着孩子在勤政殿批折子，却见云鹤厉身边的总管太监走了进来。

“禀皇后娘娘，皇上请您带着太子殿下去养心殿一趟。”

谢云歆皱皱眉，起身了。

云鹤厉的身体自太子周岁后，越来越虚弱。

近期又病了半个月没能起身。

养心殿紧挨着勤政殿，可谢云歆从未去看过他。

这回云鹤厉亲口要她去，谢云歆不好拒绝，但她没带着太子，独自一人进到养心殿，远远看着缠绵病榻的云鹤厉。

他才二十四岁，可头发已经全白了。

云鹤厉躺在床上，骨瘦嶙峋，病容憔悴。

眼神黯淡无光，不见半点青壮年的风采，透着一股死寂。

看到谢云歆，云鹤厉眼睛亮了亮。

“馨儿……”

他一开口，却是沙哑衰弱的声音。

不等他说完，谢云歆便开口了：“皇上不好好养病，寻臣妾做什么。”

“馨儿怎么没把承安带来。”

“太子年幼，免得被皇上过了病气。”

谢云歆的冷言冷语，令云鹤厉垂下头。

他病的这些时日，孤零零一人躺在养心殿，却等不到妻儿的关心。

云鹤厉备受煎熬。

他心中百感交集。

一时因亲手杀了师父而愧疚，不敢求得谢云歆原谅；一时又在期望着，谢云歆知道真相能与自己破镜重圆。

可他每每想要解释的心，都被谢云歆的冷言冷语打散。

然而这一刻，云鹤厉的生命到了尽头，他不愿再等。

“馨儿……当年我杀了师父，是有苦衷的……那是我和师父为了保护你……”

“不许你叫我父亲师父！”

云鹤厉的话被谢云歆打断了。

她怫然大怒，狠狠瞪着云鹤厉。

“你能有什么苦衷？！当年我跪在你面前，求你放过我父亲。可你全然不顾我的哀求，砍掉了我父亲的头！！！”

父亲的死一直是谢云歆心底的痛，她一边说着，声泪俱下。

当年的她，被丈夫背叛，看着亲生父亲惨死丈夫刀下，只恨不能以身代之。

云鹤厉的解释，又一次被打断了。

他身体极度虚弱，再没力气说话。

谢云歆一个人站在养心殿垂泪。

半晌，她眼泪止住了，伸出了自己的手。

“你看看，这是什么？”

谢云歆左手的两根手指没有长指甲。

她自从知晓云鹤厉能替自己感受痛觉后，日日都会将这两根手指重新撬开。

原本在替命蛊的作用下，能痊愈的伤口，因为她日复一日的动作，再也无法长出指甲。

云鹤厉看到谢云歆的手，仿佛自己的手又疼了起来，他满心歉疚。

“你说的保护，是指我的手指吗？”谢云歆幽幽道。

云鹤厉的心狠狠颤了颤。

谢云歆全身每一处伤，都是他亲手造成的。

他的保护，落在她身上，全成了伤害。

云鹤厉无力地倒在床上，一个本子从他枕边滑落。

他一遍遍的低喃着对不起。

谢云歆看着他，不为所动。

这样的场景三年里不断上演，她早已腻味。

谢云歆转过头，没有再留。

在她身后，云鹤厉伸出去，却只能看见她离去的背影。

他的手，无力滑落，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