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他问：“今日姑娘可有什么不适？晚膳可用了？”

被派去伺候念叶的丫鬟一听，忙答道：“许是累得厉害，姑娘晚上吃的少……”

话语说到一半便止住了。

念叶抱膝坐在高钦门前，眼神四处张望着，直到见到高钦的那一刻，瞬间站起。

“夜深露重，你身子弱，怎么好一直坐在这里？”

念叶摇了摇头，搭上了高钦伸过来的手。

高钦遣退了丫鬟，带着念叶走了回去。

换衣落座后，高钦突然问道：“怎么不离开？”

念叶默然，脸上扬起了一抹讽刺的笑意。

今日高钦离开后，将她身边看守的人也尽数撤去了，给了她逃跑的一个绝佳机会。

她不少没想过趁此契机离开。

先前向高钦讨要来此的机会，念叶本就是打算逃开的。

可是，她万没有想到，会和高钦定下那个三月之约。

她提笔写下：“三个月的约定，我守信了，那便请皇上，届时也能够守信。”

呵！

高钦同样地自嘲轻笑。

她不走，是因为笃定了高钦一定不会放她离开，可目的仍是在日后能够完全逃离高钦。

“阿叶啊阿叶，你就那么想要与我分开吗？”

她难道就不知道，相思磨人，他已经忍受了三年没有她的生活，如今尚有一线机会，她也要替她将其掐灭吗？

念叶与他对视，看到高钦眼中的悲切时，心蓦地一疼，熟悉的感觉涌进胸腔，空缺的那一块隐隐在作痛。

不言不语，无声无息。

可却是莫大的哀痛。

静默了半晌过后，念叶方才忍着心内的莫名感觉，写道：“明日视察，带上我一起罢。”

三月之约，不仅是为了离开高钦，念叶更大的愿望，是找到过往的些许记忆。

没有谁会想要自己的一生当中，有一段空白而重要的记忆，就此消散。

甚至于这段记忆，有关于她的终身幸福。

高钦，乔明安，这两个人，都对她说过很多关于那段的空白记忆，就是因为她什么都不知道，便连分辨谎言的能力也就此没了。

高钦看着她，有些许的恍惚。

“好，我带着你。”

次日一早，高钦才刚起来，就察觉门外有异动，推门一看，竟是念叶坐在台阶上，靠着柱子睡着了。

听到响动，念叶一个激灵醒过来。

得见高钦满面笑意瞧她，念叶脸上微微一红，却被她极快压制了下去。

高钦拉她进来，立即找了件披风给她披上。

“阿叶竟是如此的不肯信我？”话虽如此，却怎么也掩不住的微笑得意，“我说过要带你去，便是要带你去，应过你的一切事情，我都会做到的。”

视察途中，不住有人对他们行礼，直言帝后恩爱，所言不虚。

念叶这一次，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作有口难言。

她一贯不觉得自己不能开口说话可怜，只是觉得高钦得了便宜还卖乖，在众人将她当作了皇后时，竟也不曾解释，如此便罢了，一路上两人的手便不曾分开过。

无意中，念叶耳朵灵敏，听得人说：“可怜了皇后一个美人，脸上竟多了道疤，也所幸皇上不是看重容貌之人，并不曾因此而厌弃，感情却反倒更加好了。”

想她与高钦，距离初时相见才不过短短半月，便是高钦有意安排人唤她为皇后，这些人又怎么会说出感情更加好了这样的话来？

抱着拨开云雾的心思，念叶趁高钦被人叫开，忙走到那人跟前。

第三十章梦回时

那些人一见她走过来，立即站起，连连恭谨道：“拜见皇后娘娘，不知娘娘有何要事吩咐？”

念叶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可嘴唇微张，这才想起自己的缺陷所在。

于是立马蹲下身，拾起一根树枝便在地上写了起来。

那些人识字的少，看得念叶做出如此莫名其妙的举动，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念叶忽然明了，便拉过了身边的小丫鬟，叫她帮忙转达。

小丫鬟会意，道：“娘娘问你们，先前可是在哪里见过娘娘？”

“回娘娘的话，有幸得见一次天颜。”那人回答道，“小人在帝都时，适逢娘娘与皇上的大婚，便是那时见到的。”

念叶复又叫人问他，那时是何时。

那人奇怪地看了念叶一眼，然后急忙低下头：“元化二年，冬月十八。”

元化二年？三年前？

那究竟是高钦在骗她，还是乔明安在骗她？而他们之间，又发生了什么，才导致了现在的局面？

念叶心中困惑起来，却仍旧向他们道了谢，便朝前面等待她的高钦走去。

“诶，你还真见过皇后娘娘啊，你小子可别诓人。”

“我哪里敢？这可是欺君之罪，当然是见过，我才敢说啊，”方才的大汉继续道，“那时皇后娘娘可不仅是漂亮，那个仪态，也就咱们皇上，才能配得上，不过也是奇怪，才三年，怎么脸也毁了，就是话也不会讲了。”

“……”

虽然小声，可念叶故意走得慢，清晰地听得到那些话语。

心中的谜团越来越多，念叶既喜又忧。

能够恢复记忆，她不是不开心，她只是害怕接受，她怕面对的，将会是不堪的回忆。

暮沉月起，高钦生怕念叶受寒，便提前叫了她在马车内等着。

念叶不肯，一脸倔强地瞧他，执意一同巡视结束。

高钦看着她，满眼就只写着一句话，便是她上了车，也要想方设法过来和他一起。

胸腔里蓦地被一种名为甜蜜的幸福感裹住，连嘴角也不自觉地上扬起来。

高钦妥协，褪了外衫给她披上：“小心着凉，跟紧我。”

习惯性地将掌中的小手握得更紧，本以为会换来念叶的挣扎，可出奇的，念叶只是乖顺任他牵着，甚至将身子挨近了他，仿佛寻找保护的小兽。

高钦倏然笑了。

他的阿叶，就是他的阿叶，一如既往，从来就不曾改变过。

回程途中，马车内只有他们二人，安静得足以听见对方的心跳声响。

意外地，念叶从上车后，至始至终，便侧着头，靠在了软枕上，不曾看过高钦一眼。

可他依旧牵着她，舍不得松开。

手心里的柔软突然轻颤起来，高钦心下一咯噔，心急火燎地扳过念叶的身子，却见到了双眼红彤彤的一只“大兔子”。

高钦急忙问她：“怎么了？可是我哪里又做得不对？你打我骂我，只是别哭，阿叶……”

念叶被他的反应逗得破涕为笑，一时又是难过，又是想笑，气得人做甚么也不对。

这哪里是什么帝王，简直银样镴枪头，市井流、氓一个！

念叶收了眼泪，抽抽搭搭接过高钦为她备下的笔墨，看高钦替她掌灯，险些又要止不住落泪。

只见她写下：“元化二年，冬月十八，那时，你我是个甚么形景？”

念叶收笔时，明显感到身侧的高钦身躯一僵，周围气氛骤变。

第三十一章嫁衣裳

元华二年，冬月十八。

他在娶玲珑为妻时，举国同欢，她在牢中遭人欺辱，含恨绝望……

这样的讽刺！

高钦不敢开口，他不想欺瞒念叶，可要他如实说出，对他来说，却又太过残忍。

等了许久，念叶才听到高钦喑哑低沉的声音传来。

他说：“那时，你我有些……”误会。

可念叶突然从他手里抽去，又低头，一笔一划地认真书写着，将高钦在唇边游移不定的话语彻底堵住。

她问：“那是你娶我的日子，可对？”

充满希冀的目光看着他，里面依旧倔犟如故，也明亮透澈依旧。

高钦的容貌倒映在其中，像是从前她暗暗在他身后，将他的模样清晰刻画在骨子里一般。

高钦迟疑不决：“阿叶，你想起了什么，是不是？”

念叶摇摇头。

见状，高钦这才放下了提起的心。

看！

他就是这样的自私，自私到宁愿欺骗她，也不要承担那些过往的责任。

高钦缓缓开口：“阿叶，你信我的，对不对？”

不等念叶有所反应，高钦继续道：“你信我，所以才会问我这样的问题。”

“可是对不起，阿叶，”他鼓足了勇气，甚至有些不敢面对念叶的眼睛，“那一日，是我的婚期无误，却不是你我二人的。”

“是我欠你一场婚礼，若你愿意，此次回去，我便立即昭告天下，我为皇，你为后。”

听完高钦的陈白，念叶从最初的希望到后来连自己也说出清楚到底是何情绪时，深吸了一口气，才终于恢复平静，只是心口上像是突然被人狠狠戳了一刀，空洞洞的在那里，让她一时面色僵硬。

再次握住笔时，手有些颤抖，连字迹也变得扭曲：“那个人，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吗？”

高钦点了点头，并不否认。

他当日会接受玲珑的这个细作，除了要查出她幕后之人外，还有一大原因，便是她拥有同念叶一样的面容。

今日下午那个人的话语犹在耳边，念叶本以为那个嫁予高钦的人，会是自己，可到头来，却不过是做了别人的替身罢了。

高钦一下将她抱在怀里：“可是阿叶，你要信我，我娶她，并非如你所想的那样。”

身上的力气仿佛猛地被人抽尽，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