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在红漆木箱上，云鬓半偏，似是赌气般扬起那张倔强的脸：“可将军为我备下营养汤，不就是希望我能媚笑承欢吗？”

她轻笑：“我越是浪荡将军不就越喜欢吗？”

陈锦朝拳头攥得生红，气得扬手要打她，可他的巴掌还没落下，她已经撑不住发软的身子，彻底晕死了过去。

营帐里。

昭娘模糊醒来，军医正隔着丝帛为她把脉。

军医声音沉沉：“将军，娘子恐怕不是月事。”

“瞧脉像更像是喝多了媚药导致的失血症。”

这声音让她大脑一白，好熟悉。

昭娘强撑着睁开眼，坐起之际面纱随之掉落，抬眸便对上一双星眸。

真是他！是她的府医顾西辞！

四目相对，顾西辞顾不得陈锦朝，激动上前一把紧紧将她抱住：“昭茹，太好了，我就知道你徐昭茹没死！”

第5章

未等昭娘反应，陈锦朝直接一脚将顾西辞踹翻在地：“你胡说什么，什么昭茹？”

顾西辞跪直了身子，激动忘言：“昭茹是陛下亲赐的名讳，徐家有女昭如日月，她便是嘉禾县主徐昭茹啊！”

陈锦朝直勾勾凝着昭娘那张面目狰狞的脸，眸色晦暗不明。

“胡说八道！我的昭茹早已死了！”

他抽出长剑猛地朝顾西辞心口刺去，却被昭娘抱住了臂：“奴求将军开恩，毋妄造杀孽，奴求您了！”

她跪在榻上，恨不能给他磕头，可又怕一松手那利刃就会刺进顾西辞的心脏。

顾西辞终于反应过来，忙附和道：“是下臣认错了，将军饶命。”

陈锦朝冷哼一声，倏地收剑入鞘放下狠话。

“治不好她，我定取你性命！”

话落，他恼着脸转身离开。

营帐内，只剩下两人。

顾西辞跪行至昭娘跟前，压低了声哽咽道：“昭茹，我找了你好久，我寻遍乱葬岗不见你尸首便知你没死……”

“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昭娘却径直将他打断，红着眼望他：“你不想活了吗？你记住，徐昭茹早死了，还望军医慎言。”

顾西辞愕然一瞬，很快明白过来。

沉默半晌，他垂下头颤着声音劝她：“姑娘，媚药伤身，以后别再服用了。”

“你答应过我，要好好活着，为徐家平反的。”

昭娘紧紧捻着被褥，别过脸不动声色冷声逐客：“我要休息了。”

顾西辞默然取出一盒丸药：“这丸药万望姑娘按方一日一服，改日下臣再来复诊。”

话落，他以头抢地，叩首谢恩后离开：“方才谢姑娘救命之恩。”

待到人影消失，昭娘才松开手，她拿过那盒丸药按在心口，蜷缩床榻一角，泪盈于睫，无声的呜咽着。

她哭着哭着便睡了过去，无征兆地陷入三年前那场梦魇。

徐家灭门之夜，顾西辞带着她从后门逃走，不料被官兵堵了个正着，她以身为顾西辞挡剑换他逃生。

脸被划烂了也不知道痛，只是疯了般嘶吼：“你快逃，快逃——”她不想再欠任何人。

“快逃，快逃啊……”

忽而，她落入了一个强有力的怀抱，陈锦朝温柔的声音响起：“别怕，我在。”

昭娘如抓到救命稻草搂紧他：“别再抛下我，求求你。”

“不会抛下你，三日后你便随我一同出发去盛京迎亲，如何？”

他轻抚着她的长发细嗅着她身上幽香，煞是迷恋。

昭娘咯噔一瞬强撑着坐起身：“回盛京？”

她还能回盛京？！

陈锦朝未察觉她异样，只喑哑应她：“是啊，路途遥远，没你帮我泄火如何能行？”

原来是这样啊……

陈锦朝将怀中灵芝置于她掌心：“这几日你好好休养，改日我再来看你。”

话落，他欣然离去。

小玉掩不住欣喜走进帐内，她快步走到床榻前，紧紧握住昭娘冰冷的手：“姑娘，我们终于能回盛京了。”

昭娘回握住她：“是啊，终于能回去了。”

只要她能回到盛京，离平反就更近一步。

她虽势微，可她撑着一口气到现在，纵前路艰险，她如飞蛾扑火，也义无反顾。

那一日定会来的。

徐家三十二具无碑之尸终会安眠。

陈锦朝给的灵芝的确很有效，不过两日她的身子便恢复了七八成。

临出发前一日，天气很好，小玉便提议去花圃走走。

那里种满了桂花树，是陈锦朝命人从盛京运来种下的。

别人都知陈将军喜欢桂花，却不知他最爱是徐昭茹做的桂花糕。

他曾说：“待你我年老归隐，我种桂花树，你做桂花糕，做一对闲云野鹤逍遥世间如此可好？”

回忆是暖的，可天却陡然黑沉下来了。

春雨酥大，小玉用袖袍为她挡住雨：“姑娘，变天了，我们回去吧。”

她转身欲回，却被不远处那位伏在墓碑上无声恸哭的身影勾住，悄然走近一看，墓碑上赫然写着——徐昭茹之墓。

昭娘愕然，她是叛臣之女，不可立碑，若被人发现便是砍头之罪。

这碑是他何时立的？

她听见他在哭。

“昭茹，为什么你从不入我的梦，哪怕一次。”

“昭茹，我真的好想你。”

他竟对自己情深义重至此，自己却一直隐瞒身份……

此刻她再也忍不住了。

纵是满身泥泞，污浊不堪又如何，她不能愧对他满腔的情谊。

昭娘不受控制的迈向他，轻唤道：“阿朝。”

陈锦朝身子一僵，缓缓起身。

雷鸣闪电在他的脸上若隐若现，下一瞬他掩下悲痛，只剩下一脸冷沉。

随即他的声音清晰入耳——

“铲掉吧，别被郡主发现了。”

第6章

一股剧烈的疼痛自她的胸口传来，五脏六腑似瞬间腐烂。

昭娘那张悲戚的脸在雷电交杂中忽明忽暗。

她亲眼看着陈锦朝将她的墓碑一剑劈成两段，隆起的山包短短两瞬夷为了平地。

原是自己自作多情。

是了，徐昭茹死了，那些过往本就该被埋葬了。

昭娘久久的伫立在雨中，惶然而悲伤。

她颓败的任雨将她淋透。

小玉扯了扯她的袖袍，哽咽道：“姑娘，我们回去吧。”

怎么回去，早回不去了。

昭娘木然转身，待她身影消失，陈锦朝似有所感回眸看向身后空处。

方才是他听错了吗，刚刚好像有人在唤他阿朝。

是幻听了，这世上爱唤他阿朝的人已经死了。

不日，昭娘随陈锦朝启程盛京。

半月的舟车劳顿，他们终于抵达了盛京。

车驾稳稳停在了镇国公府，陈锦朝勒马跨下：“昭娘，到了。”

车程不过半月，昭娘却用了三年。

她攥紧了袖袍，凝着隔壁那残破的护国公府。

已是三月春归，草木间都隐约有着一股暖阳的味道。

可她分明还闻见了，那陈旧的，刺鼻的血腥味。

三年了怎么半分也没冲刷？

这股味道好似要将她的魂魄生生剥离。

她在心里暗暗发誓，放心吧，爹娘。

乾坤朗朗，昭娘定会想法子还你们清白一日。

忽而一阵芳香袭来，只见身着淡粉裙的女子提着食盒款款走来：“朝哥哥，一路舟车劳顿，这是我亲手为你做的桂花糕，你快尝尝。”

是要与陈锦朝成婚的荣安郡主。

陈锦朝轻笑着，接过她手中的桂花糕：“荣安做的，定然可口。”

荣安郡主满脸疼惜地上下打量着他：“朝哥哥变黑了，也变瘦了……”

她流转的眸光定定落在他腰间的荷包上：“朝哥哥的荷包也未免太旧了些，改日我给你绣个新的，可好？”

没有迟疑，陈锦朝用力将荷包扯下，随手扔在一旁。

“自然是好的，有了荣安的荷包，我定能出师必捷。”

话落，他揽过荣安从荷包上踏过。

如锤刺骨，昭娘眼睁睁看着他亲自踩碎了他们的过往。

心刺刺的痛……

月色渐浓，庭院里大桌上摆满了佳肴。

酒过三巡，日月星河下，陈锦朝眸光柔柔凝向荣安郡主：“荣安，日月为媒，我此生只你一妻。”

这句话，昭娘也听过的。

第八十九只风筝，他曾写道：“锦朝非昭茹不娶。”

原只是哄人的情话，他轻盈盈一笑便否定了过去的一切。

不知不觉，她眼眶又红了。

荣安郡主眼尖尖的，注意到了立在一旁伺候的她，纤手一指：“朝哥哥骗人，朝哥哥明明就带着营妓回来了！”

昭娘心里咯噔一下，对上荣安那极尽怨恨的眼神，慌忙垂下头。

陈锦朝正襟危坐，眸光幽幽：“服侍周到便带了，郡主切莫把她放在心上，贬低了自己的身份。”

荣安笑着从陈锦朝腰间抽出佩剑，一步步朝昭娘靠近：“伺候朝哥哥的人，想必是国色天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