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万分客气，也疏离。

时瑜却僵在原地，半晌都没能回过神。

原是都忘了……

她早就改想到这点的。

除却失忆，还有什么能让一个人忘却所有前尘往事。

看着江成屹澄澈双眸，时瑜心中却仍有顾忌。

从前的江成屹可以为报灭国之仇在将军府蛰伏七年，如今的他又如何不能再忍三年？

时瑜不敢赌，只能一步步试探。

她垂眸还想问些什么，江成屹就抢先出声：“竟已这么晚，我得走了。”

“今日叨扰时将军当真是抱歉，我们改日再会。”

言罢，他便转身离去。

时瑜紧忙抬眸，也只见他匆匆背影。

未完的话哽在喉中，却令她心口发涨。

改日再会？

如今江成屹身份特殊，哪方便再来找她。

就算是真找了……她也不愿和江成屹有多牵扯。

时瑜只当这是句客套话，并未往心上去。

她转身回华清宫，顺势命人将方才得到的消息给楚昇策送去。

月凉如水，皇城如沉睡的巨兽。

一夜难眠。

……

翌日。

天才蒙蒙亮，时瑜便动身出宫。

她眼看宫人们打开宫门，正撞上楚昇策有些困倦的面容。

时瑜身形一滞。

春节几日不必上早朝，楚昇策难得有段空闲。

今日这般早来找她，只怕还是为了江成屹的事。

时瑜回过神，刚想行礼就被楚昇策抬手打断：“不必了，朕今早来是有正事想与你说。”

见他神色难得严肃，时瑜没再多说些什么。

她侧过身邀请楚昇策：“皇上进殿中来说吧。”

楚昇策也不含糊，抬脚大步正殿里走去。

时瑜紧随其后。

宫人们识相退去，还带上了正殿房门。

还有些昏沉的房中就只剩楚昇策和时瑜二人。

楚昇策在主位落座是，抬眸看向神情寡淡的时瑜，沉沉叹气：“你昨晚送来的消息，朕其实也猜到了。”

“你的猜测也没错，朕也怕着江巳越又在做戏，但实在又无从验证，这才叫朕苦恼。”

当初他们不过一时疏忽，就晾成大错。

这次不论真假，他们都得步步谨慎才行。

时瑜站在楚昇策面前，看着他苦恼的面容试探提议：“不如先叫三公主搬出玉春阁？”

楚昇策已经在宴席上拒绝过和亲，如今又叫三公主住进玉春阁。

先不论别的，光是江成屹要陪同在宫中就叫众人不安。

可楚昇策听到这句话，眉头锁得更紧。

他愁道：“这也并非是朕所愿，你若是见过那位三公主，就知道她有多刁蛮……”

话未完，就听见殿外出传来一声女子娇蛮的询问：“那位时将军，便是住在这儿？”

第十八章

时瑜听此动静，不由得挑眉。

而楚昇策面容更加愁苦，一脸无奈的看着她。

殿外动静逐渐大了。

时瑜怕闹出事来，只得出门迎接。

她打开门，便见商红月穿着一袭红裙站在院中。

比之昨天身穿吉服的规矩，她这番打扮反而更加明媚张扬。

听见响动，商红月那双深邃双眸凝向时瑜。

她上下打量时瑜几番，才轻讽开口：“听闻时将军战场厮杀多年，我以为会是个很有气魄的女子，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

听到这话，时瑜也不恼。

她生得温婉清冷，更像是天边那轮寒月。

气魄于她也不重要，只要能在战场上将敌人一血封喉便够。

她淡笑，回应商红月：“三公主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眼见时瑜不跟她绕弯子，商红月自觉无趣地撇了撇嘴。

她不知道楚昇策在殿内，趾高气扬地将小脸一扬：“我问你，你身为前朝臣子，怎可住在你们中原皇后才能住的华清宫？”

听到这话，时瑜忍不住失笑。

看来楚昇策没说错，这位公主还真是被惯坏了。

如此大闹一通，竟只是为了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跟更不用说楚昇策还没跟她和亲，她便管起后宫事宜来，只怕是不妥当。

尽管她自己住在华清宫也不太妥当。

时瑜很是无奈，客套回了商红月的话：“这都是皇上的意思，我身为臣子不敢多问。”

话音才落，就被商红月厉声接起：“你不敢多问也该有自知之明吧！”

“听闻你父母早亡，难怪这般没有教养。”

“皇上叫你住华清宫你便真厚着脸皮住，身为臣子连规劝君主都不会吗？！”

华清宫内一瞬陷入死寂。

从那句父母早亡开始，时瑜脸色便阴沉下去。

商红月再刁蛮她都可以不计较，但除却这一样。

时瑜直勾勾盯着商红月，咬碎银牙正要开口，就听身后传来道沉郁男声——

“给时将军道歉。”

时瑜一愣。

她还没回过神，楚昇策就已经走到她身边。

他玩世不恭的面容难得肃冷，朝商红月一字一句道：“三公主如此诋毁为朕立下汗马功劳的时家，朕实难容忍。”

“既然三公主如此在乎规矩体统，也请你即刻出宫！”

“毕竟朕并未答允和亲，三公主住在这里，只怕是不合适！”

楚昇策字字清晰，话中怒意不掩分毫。

时瑜都未见过他这副模样，怔怔抬眸看向他坚毅侧颜。

她当然知道楚昇策是在为她出头。

商红月被娇惯着长大，何时被人如此对待过？

听罢楚昇策的这番话，她便气急败坏的威胁起来：“陛下这般对我，就不怕我告知我父王吗？！”

“若是被我父亲知道，我倒要看看这闳国能撑多久！”

时瑜闻言，不由得心头一颤。

依照金风君主的脾性，自己万般宠爱的女儿被人这般羞辱，再加之和亲连被拒。

他只怕是当楚昇策眼高于顶，瞧不起他们西域众国。

此番下去，只怕是会有一战。

为大局，时瑜只能隐忍。

她深吸气，正要劝导楚昇策，耳畔却突然传来他低沉的嗓音：“若要一战，朕奉陪到底。”

“只要有朕在，朕决不允许有人诋毁时瑜！”

第十九章

此话一出别说是商红月，就连时瑜也怔住了。

这些年，楚昇策的励精图治她都看在眼中，很少再见她意气用事。

今日之事分明时瑜忍忍就能过去，不必闹到此等地步，楚昇策却偏偏要为她撑腰。

时瑜心底涌上股意味难明的情绪，既是感动也是苦涩。

而面前商红月的脸也青一阵红一阵，在中原接连不断的受挫，逐渐令她恼怒。

她看着并肩而战的时瑜和楚昇策，剁脚愤愤道：“你身为君主，竟然敢为一个无足轻重的臣子做到这份上，你可不要后悔！”

丢下这句话，她红着眼睛离去。

时瑜看着她疾步逃走的背影，还是忍不住劝楚昇策：“臣无事，皇上其实不必如此……”

“商红月千金贵女，见旁人得了比自己好的不快也实属正常，皇上顺着她意哄几天，等她回西域便好了。”

一如商红月最后所说，时瑜只是个无足轻重的臣子。

要是为她闹到两国不快，岂不是她的罪孽？

可今日的楚昇策不知怎了。

他眸光坚定，直直凝着前方：“你也曾是将军府千金。就算没有那般显赫的家室，朕也决不允许旁边欺负你。”

“哪怕是一次，也不允许你强忍。”

时瑜顿时哑口无言。

她看着楚昇策的侧颜，眼眶竟然有些酸胀。

天光大亮，楚昇策也要回重阳殿去了。

他再三嘱咐时瑜不必理会商红月，继续住在华清宫便是。时瑜嘴上答允着，送他到宫门口。

她目送楚昇策的轿撵远去，转头吩咐宫人：“备马车。”

宫人有一瞬迟疑，但也不敢多说些什么。

半个时辰后，将军府。

时瑜踏进熟悉的院中，仿佛身上千斤担子都卸了下去。

三年来，她都孤零零地守着这座宅邸。

楚昇策令下人们按照将军府从前的模样修复，好似这样就能给时瑜些许岁月未曾更迭的安慰，但其实更添物是人非的悲凉。

时瑜回到厢房，草草收拾一番后又躺倒在榻上。

她眸光虚无地落在房顶某处，沉叹了声。

除夕这两日，总是她最疲惫的时候。

她闭上眼，耳边好像听见叶月喊她试新衣，父亲将压岁钱塞进她手里，叫她出去看看灯会不要再贪睡。

甚至还有江成屹……

他每年都会陪自己守岁，等到爆竹声起，就端来碗汤圆。

时瑜还记得他说，年年要吃汤圆，来年才能团团圆圆。

可如今，她睁开眼只见一室孤寂。

时瑜眼眶眼眶滚烫，泪顺着眼角滑落。

她抬手用力擦去，转头将脸埋进被中。

既然梦里才能再见从前景象，那便睡吧。

雪天初晴，万物明朗。

唯有将军府内一片荒凉。

……

不知睡了多久。

时瑜恍惚间听见门外有人在轻声唤她：“时将军，你在里头吗？”

时瑜恍惚睁眼，就见外头天光大亮。

看日头，只怕已经是午时了。

她强撑起身子，就连厢房门外有个影影绰绰的身影。

时瑜拧眉：“你是谁？”

将军府早无下人，所以进出也还算方便。

但在京州，哪有人敢随意来这里。

更不用说楚昇策治理有方，天下无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