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已经开始联络一些上海这边有实力的人物，他们有没有找到家里来？”

　　仗不止打在战场上，也有战局之外的无硝烟的战争。比如对民众发动的宣传战，日军狂妄地叫嚣先用三个月拿下全中国，再用三个月攻占东南亚，企图动摇中国百姓保家卫国的决心。再比如对南京高官的收买，堡垒从内部攻破总是更容易的事。更比如对富商巨贾的笼络和威逼，要知道日本的侵略野心正是源于他们的贪婪，而没有巨大的财力，是很难支撑起他们的侵略计划的。

　　人人都渴望富庶的生活，纯良之人总是愿意勤劳致富，奸佞小人却只会动些烧杀抢掠的歪脑筋。

　　大太太肃着脸，眼神沉重地点了点头，日本方面确实有这方面动作。想到刚才送走的客人，她忙道：“你的大学同学也来过了。”

　　“陈冬易？”杜景堂眉心一跳，“我在路上好像看见他的车了。可是，他来干什么？”

　　“住得近，知道我们搬来别墅了就过来看看。顺便……”大太太微眯了双眸，“也是来探消息的。”

　　杜景堂当即明白了：“看来，日本人也找过陈家？”

　　大太太叹一口气，苦笑道：“他祖父是茶商起家，听说也涉足烟土生意，他们家的财力当然树大招风。”

　　其实杜家的处境比起陈家有过之而无不及，战事一起，糖、盐这样的重要物资，对交战双方都极其重要。可以说，整个杜家都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南京那边需要杜家的工厂为他们所用，而日本人更想劝降，如果不行那就干脆毁掉。

　　杜景堂非常肯定地拉着母亲的手，道：“妈，我们不做卖国贼！”

　　经历过两次逼婚，杜景堂对杜守晖万事利为先的行事作风已经失望透顶了。一个人如果让利益蒙蔽了心智，那是什么丑事都干得出来的。比起扣在他脑袋上的浪荡名声，卖国贼才是不可饶恕的耻辱。

　　能在大是大非上压制住杜守晖的，放眼杜家上下，只有一人而已。

　　大太太自然赞成这个观点，点头不迭道：“这是当然的。对了，他们陈家有意买货船，你那位同学是来问我愿不愿意凑一脚的。毕竟商船不是买下来就万事大吉的，也得打通沿线港口的关系。”

　　“妈，那你有主意了吗？”杜景堂只管忙着问，却忽略了为什么陈冬易是跟大太太说的这些，而不是杜守晖。

　　“我是想凑一股也好，几家人合力做一个商船队伍。首先是把家里人、还有厂子里的机器先转运到内陆，将来也可以继续做生意。”大太太紧了紧儿子的手，忙道，“景堂，跟我们走吧！我已经决定了，要带全家去武汉，越快越好！”

　　杜景堂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表示：“妈，我不会一个人走的！”

　　大太太眼神疲惫，眼角的沟壑比之从前加深了许多：“只要你肯跟我们走，妈……爸妈都不反对了。”

　　杜景堂很惊讶，竟然如此容易就能让母亲点头。

　　在此之前，他也不知道听过母亲多少狠话，苏傲雪只能养在外面，绝对不许她进杜家的门。而且，大太太还把杜守晖也算在内了。因为战局紧迫，联姻被搁置是很自然的事。可要让一个利益熏心的人彻底放弃这个计划，容易吗？

　　大太太会松口，当然是慈母的妥协，她清晰地意识到一家人平平安安地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事。但杜守晖也会这么想吗，他手握生产战略物资的机器，他是不愁找不到活路的，恐怕不会生出万事皆空的感悟。

　　“景堂，妈为了你、为了我的儿女们、为了这个家，什么罪都能背！我也知道儿大不由娘，你的婚事我管不了，也没那闲工夫管了，但我要你答应我一句话。你永远是这个家的一份子，是妈妈的希望，也是我最离不开的依靠，你不能离开，绝对不能离开我，知道吗？”

　　看着母亲噙满泪水的双眼，杜景堂也不敢多问她是怎么说服杜守晖的，必定是很耗心力的一次博弈。

　　而替他争取到婚姻自主之后，母亲在这个家的地位显然会产生微妙的变化。牺牲了这么多，最后提出不许儿子离家的要求过分吗？

　　杜景堂觉得不，可他也没忘记苏傲雪多想去延安，而他倾向苏傲雪的也不止是爱情，还有对延安的向往。

　　然而，今天似乎不是商议此事的好时机。眼下最要紧的是离开岌岌可危的上海，到了相对安全的武汉，他有大把的时间能慢慢说服母亲。更为重要的是，他们举家搬迁，路上的时间足够让大太太和苏傲雪彼此熟悉起来。也许抵达武汉的时候，一切问题都船到桥头自然直了。

　　思及此，杜景堂兴奋极了，却也带着几分忐忑地继续请求：“那……能不能搭上我们的朋友？星火电影厂的人，还有罗健、范胜风那些朋友！最主要的是，他们前不久才组建了一支放映队。我想帮他们把人和设备一齐转移到武汉，去内陆继续放映抗日爱国的影片。”

　　大太太今天有些奇怪，对这些要求全都答应得很爽快。唯一的交换条件是，一旦商船的事办妥了，杜景堂必须立刻跟着杜家启程。

　　其实，这对杜景堂来说，这都不能称之为条件了。因为打算去延安的话，需要先到武汉中转。

　　此前，朱品慧对苏傲雪透露过，想转移一批文艺人士去更为安全的内陆，只是苦于迟迟找不到合适的路径。

　　眼下大家心里想的都是逃难，飞机航线被政要富商垄断。火车票、轮船票价格水涨船高不说，还千金难买。其价格之高昂，甚至让陈冬易这种阔少爷都肉疼。他今天就是来讨杜家的口风，反正都是烧钱，不如直接买商船，这样还不至于让钱全打了水漂。

第231章出身不由自己选择，却要为此背负一生

　　杜景堂回来这一趟，感觉收获颇丰。到了这时，他才发现今天隐隐有什么地方不对。

　　前两日也来看过母亲的，当时闹很不愉快，谁让家里有他不想见到的人。以前在老宅，房子大、院落多，碰面机会还少一些。搬来别墅后，一家子人都住一栋楼，跟杜守晖对面碰上，总得拌两句嘴才算完。

　　可今天，居然连面都没碰上。

　　“他呢？”杜景堂带着几分狐疑，扭头偷偷瞧了眼楼梯。察觉家里格外安静，而母亲也一下子抓住了他这个小动作。他慌忙侧了侧身，背对着楼梯掩饰。

　　大太太心中了然，苦笑只在她眼里闪过一瞬便消失了，摇头道：“血浓于水不是，你们父子分明还是关心彼此的，就是谁也不肯低这个头。”

　　说罢，她眸底泛出了很深重的忧虑。

　　杜景堂知道自己的心事藏不住了，抿了唇，一脸犯难的样子：“现在是战时，国家的生死存亡大于一切，亲人的安危对我来说……当然也大于其他恩怨。”

　　天大的矛盾，在战争降临的一刻，都会被瓦解的。虽然杜景堂看见杜守晖依旧没有好脸色，但这也是建立在每次来都能看见他健在的基础之上。

　　“所以……他呢？”杜景堂问完就撇开脸，抬手不停地搓着后脖子。

　　大太太眼中闪过难以掩饰的慌乱，幸而杜景堂有些不好意思地避开了交汇的眼神，因此完全没有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

　　“你爸爸为了躲避日本特务的纠缠，一直称病躲在你三姨娘屋里。别说不见外客了，这两天连我都不见了。”大太太低头呷茶，茶汤晕开的一圈圈涟漪，泄露着她惊慌的内心。

　　然而，杜景堂情绪也很乱，关心全家的安危，却又不想被人知道，虽然父亲冷酷无情，可他依然在意父亲的处境。

　　这是做人的难处，也是人性的复杂。出身不由自己选择，却要为此背负一生……

　　在书房窗口，一直看着杜景堂的车子消失在路尽头，大太太方才沉沉叹出一口气。

　　“太太，为什么不告诉几位少爷？至少……至少三爷一定会站在你这边。”管家进了书房，先顺手把门反锁上，开口第一句话便是问这个。

　　杜守晖靠岳家的实力起势，衷心追随的管家其实也是从大太太娘家跟来的，当然颇受她信赖。

　　桌上摆着工厂经理盘出来的资产清单，大太太戴上老花镜，翻不到两页就累极了。

　　她一面起身踱步，一面道：“因为他们都是继承家业的男丁，所以你觉得我应该第一时间告诉他们。可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不敢说更不能说。所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如果他们知道了此事，有人主张妥协，到时我该怎么办？”

　　管家弓腰搓手，有些畏惧地低声道：“太太，这法子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