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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哪里的曲子?”洵美睁开眼,好奇地问她:“澹少奶奶也唱过。”
“这是我老家江州的曲子。或许少夫人儿时也有个出身江州的乳娘。”
洵美乖巧地依偎着远志,听着远志的歌声丝丝缕缕飘进耳朵,她有些倦意了,于是话也多了起来:“在这里真好,比在侯府舒服。”
“真的?可是陈家没有那么漂亮的花园,也没有亭台楼阁,你不觉得闷吗?”
“茯苓和喜鹊可以陪我玩,喜鹊还给我讲了好多你的事,她还教我怎么捣药,我一点都不觉得闷。”
“那就好……”
“戚大夫,我不想回去了,等我把身子养好了,我跟着你好不好?”
远志觉得这话说得有点荒唐,没有放在心上:“你是侯府的女儿,怎么能跟着我呢?”
洵美却忽然悲从中来:“侯府也没有把我当女儿。”
这句话里隐约吐露了她的过往,远志察觉到了,她心疼地搂住洵美,没有说话。
“戚大夫,你什么时候给我用药?”
“再过两个月,等到你的胎养得成了形,我才能用药。”
“为什么?”
“你忘了我同你说过的?因为我答应了少夫人。我虽不知道侯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想她所要的无外乎便是一个佐证,能证明你所怀是谁的孩子,那么,即便你不将它生下,只是小产取出,她拿去也依然有用,这样我也才能有筹码让她从中帮忙让你出来……”远志低头看了眼怀里的洵美:“你若不愿我也还是可以不考虑她。”
“不,”洵美却说:“就按照你的意思做,我信你,澹少奶奶也信你,她说得对,这一次若瞒天过海,当做无事发生,我即便好端端的回去了,也是再无宁日,不如交给她。”
“她真的将那人扳倒么?tຊ若她改主意了怎么办?”
“她不会改主意的,”洵美说得斩钉截铁:“况且,对我来说,在戚大夫身边越久越好。”
又是良久的沉默,被滚在其中的春雷来去填满,好久,洵美宛如呓语般问:“戚大夫,真的有个小孩会长在我肚子里么?”
“嗯。”
“它会慢慢长出眼睛和鼻子,像我像你一样?”
“是的。”远志继续拍着她的肩,五味杂陈,不知道自己到底再做一件好事还是坏事:“你会舍不得吗?”
“不会!”洵美刹那间清醒过来:“我恨它,它不是孩子,它是魔是鬼,我一想到它,我就觉得好像再做一场永远不会醒的噩梦,是我的耻辱。我宁愿一辈子守着枯灯也不要见到它。”
远志感觉到腰间洵美环抱的双手正在收紧,那是洵美痛苦的内心在虚弱的挣扎,远志当然不会不帮她,但有些话,她也要对洵美说:“洵美,你要记住,它不是你的耻辱,它是你受过的一次伤害,伤害本身不可耻,因为你做错事的人不是你。知道吗?”
洵美将身子蜷缩起来,头埋进臂弯,她此时感觉远志的怀抱温暖得泉水,不知道到底是侯府更像一场梦,还是这里更像一场梦,侯府的梦逃不掉,这里的梦不愿醒,她迷迷糊糊地睡去,奔赴着下一场梦境。
七十一
金陵的夏季与江州的天气一样,度过了梅雨,便只剩下避无可避的炎热,蝉鸣不绝于耳,常是伴着人睡去。
书坊里远志从掌柜手里接过一只匣子,迫不及待打开,匣子里是一套文房四宝,砚是端砚,笔是狼毫,还有一枚印章,用的是白玉,刻着陈子道三个字。这是她十日前跟掌柜定做好的,作为陈洵的生辰贺礼,她有些担心是否这些东西显得寻常了,心思不够怕陈洵不喜欢。
而另一边,陈洵已经到家,见她还没回来以为又是被医馆的繁杂事务拖住,他也习惯了,其实比起刚去医馆的那段时日,远志如今已经算得上游刃有余,无非就是多花些时间,好在他们也都等得起。
陈洵在院子里踱步,原本他等远志是常事,只是今日格外焦灼,定睛看,他背在身后的手上拿着一张红色的拜帖,或许那份焦灼就是来自于此。到了夏天,天色都比之前暗得晚了些,陈洵的焦灼之色连喜鹊也一眼就看出来了。
“姑爷,进屋里等吧,白天柳家娘子送了夏安茶来,您也吃点?”
话音才落,远志回来了,洵美抢先迎了过去,搂着她。远志和煦地笑,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陈洵,才想起手中礼物,慌张地将它藏在身后,生怕被他看出端倪,却不知陈洵背后也有秘密。
一个还一个,算不算两清?
再晚一些,等到洵美也休息了,陈洵才好和远志说话。远志低头就看见推到面前的拜帖,好生奇怪:“方才我就见你食不甘味的样子,果真是有事,就是为了这个?”
“你先打开看看。”
远志徐徐展开,原来拜帖是陈洵的学生送来的,这位学生中了进士,朝中的官职空了出来,前些日子刚得了补,有了官职,又娶了妻,春风得意,于是要办开芳宴,陈洵曾是他的先生,开芳宴当天又恰逢他的生辰,听说他也在金陵,才特意邀请师父师母一起。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呀。”远志看完拜帖说。
“我若说那个进士是谁,你会不会难过?”
“我为什么要难过?难不成那个进士,还是我认识的人?”远志这句话本是无心之语,却恰好对上陈洵正中下怀的眼神,她想了想,才说:“这个人是金家的人?”
“不是。”
“是顾纬?”
“不是。”
远志无奈,该猜的都猜完了,那也只有:“是,庄达?”
陈洵点点头。
远志垂眸,将拜帖工工整整地贴好,放回原位:“那也没什么,去就是了,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金陵他乡还有你这位故知,是他意气风发,我们能见证是荣幸。”
“你,”陈洵看了看远志的脸色:“若是医馆忙不过来,我就同他说一声去不了了,附礼道贺也是一样的。”
“不用了,没事。人家请我们也是记得一份情义,情义无价不能无辜爽约,这不体面。”远志一笑,仿佛是为了让陈洵安心:“那天你也要穿得好些,也不能让新娘子笑话了。”
陈洵抿嘴笑了笑,又忍不住猜远志心中想的是不是只有这些,如果不止,那么多出来的又会是什么呢?
窗外蝉鸣无休,不知道有没有其中一丝替她吐露。
其实陈洵已多年不过生辰,算一算,大概有七年了。以前是父母为他过,后来是钱先生给他过,那些人都离开自己后,过生辰似乎也失去了理由,他这个人已经习惯于靠忘却度日,若不是庄达的一封请帖,他恐怕自己都想不起来。
这让他对这一年的五月初七,多少还有些不安和期待。
远志特向医馆告了半天假,风尘仆仆地回来,好好拾掇一番,晚一些随陈洵同去,洵美知道她去见客,还拿出自己的珠钗,一定要远志带上,做珠钗的匠人已经去了京城,为宫里的娘娘打造首饰,如此一来也算是远志有了皇家的待遇。
远志对着镜子看头上的珠钗,雅致谦逊,是高贵之相,如今戴在她自己头上,洵美只顾着夸,她听了不免要笑:“这大概算是我离皇宫最近的一次。”
将到申时,两人带上贺礼,往庄达的别院来,别院位于金陵城南,离盏石街不算特别远,但总还是要驱车。马车上陈洵远志说着家常,说了不少江州时的故事,有些是彼此都知道的,有些不是,好像是用这短短的一路,补足了过往的一小段缺口。
庄达的妻子章蓁蓁,是吏部左侍郎的女儿,他中了进士后,暂居京城,也是在这时候结交了左侍郎。左侍郎家与庄达门第虽不对等,但左侍郎本人喜欢庄达豪放张扬的性子,断定以他的才能总要大展宏图,更何况庄达相貌也是俊逸舒朗,与他的女儿正是般配,于是一等庄达的官职落听,两家便结为亲好,一切都顺理成章。
远志刚见到章蓁蓁的时候,也不由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