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青草香味。

君烨睡在一件平铺的白色披风上，衣服上有她熟悉而又陌生的味道。

她迷迷糊糊睁眼，看见珈洛就沉默着坐在她身边。

君烨坐起身，发现自己穿回了自己原来的衣裳，一身素衣，荆钗布裙。

珈洛的声音淡淡的，带着一丝沙哑。

“你醒了。”

君烨看着他，似乎是有些恼怒。

“你带我回司命做什么，我爹爹的眼泪还没有找全呢！”

珈洛只是顶着司命彼岸，司命殿远远地还能瞧见影子。

他指了指司命殿的方向，才道。

“那里才是属于你的地方，眼泪我帮你找，你不能再跟绯炎有任何瓜葛。”

君烨想也没想就开口拒绝。

“不行，绯炎妖君待我甚好，我为何不能跟他有来往！”

提到绯炎，珈洛就忍不住发火。

“神妖不两立，你以为你跟他在一起能有什么好结果！”

君烨不由垂眸，声音有些低沉。

“爹爹说，大司命生来孤苦，所以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没有爱人。如今我连爹爹也没有了，绯炎妖君是世上待我最好的人。”

所谓好在何处，其实也不过就是绯炎借给她唤魂铃，在凡间这段日子对她照顾有加。

会把凡间所有好吃的好玩的都送到她面前来，会帮她养护彼岸花，也从来不会厌恶她。

所有这些都是她从未在珈洛那里得到过的。

可不知为何，听到这话珈洛心里揪了一下。

他看着她的侧脸，才头一次感受到她的孤苦无依。

他只当她是大司命之女，生而为神，哪怕被人诟病，却也是身份尊贵，况且她痴傻，便不怎么记着旁人对她的恶。

可是他忘了，痴傻又如何，人心终归都是一样的。

痴傻也会感觉到痛苦和孤独。

珈洛看见君烨眼眶泛红，他想伸手摸摸她的头。

可是手才刚抬过她的头顶，君烨就下意识躲开了。

珈洛的手愣在空中，他才懂，为何小小的动作，伤害却那么大。

君烨胡乱抹了抹眼眶，这才道。

“珈洛元君，从前的事都是我想要帮你的，等我救回爹爹，我们就此两不相欠。爹爹定然也不想我再死缠着你的。”

司命只剩了风声，珈洛收回自己的手，久久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沉默了良久，珈洛才问了一句。

“君烨，若我不讨厌你了，又当如何？”

他看见君烨的身影愣了一下。

“珈洛元君，我不喜欢你了，从前我只要见到你就觉得心生欢喜，可现在，你站在我面前，我再也生不出半分欢喜了。”

君烨的表情始终没有变化，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第四十二章 永生不灭

神，会活很久很久，千年，万年，甚至永生不灭。

冗长的岁月里若没有爱憎，便只会觉得孤苦。

珈洛头一次感受到被人留下是什么样的感觉。

若一个人看见另一个人，心中无悲无喜，那一定是真的不爱了。

君烨走了，一身布衣，墨发盘着荆钗，背影孤独却又坚定。

珈洛坐在原地，愣愣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知她这一走，再难回头。

心脏某个部位像是被人挖空了一般，却又一寸一寸的蔓延着痛晏。

珈洛没有叫她，正如她从前所说的那样，人说是欠下了什么，这辈子都问心有愧。

他便是，问心有愧。

如果当初他对她能仁慈一些，能温和一些，若不去骗她，现在是不是还能有什么挽回的余地？

他真的失去她了，永远。

“叮——”

风吹铃动，那宫铃的声音像一声叹息，沉入司命便被淹没。

在君烨不知情的情况下，一滴清泪融进唤魂铃中。

铃身滚烫，浑身散发着金光。

君烨一惊，唤魂铃忽而大响，音传六界。

其声悦耳清透，唤归四散残魄。

君烨忙从怀里取出之前收集起来的大司命精魄，再毫不犹豫地往自己心口一刀，取出一点心头血。

以血为引，魄为灵，重唤新生。

无数红色血灵汇集成一处，而后透过唤魂铃窜入君烨体内。

君烨只感觉脑海中浮现种种过往，一股神力直冲丹田，灵泉大开，三魂六魄尽归其里。

她周身浮动着红光，脸庞也渐渐有了变化，一身素衣渐变成红纱。

敛蕊不开的彼岸花竟也一时怒放，九州大地天布祥云，空中远远有凤展翅高鸣，携百鸟来拜。

沉寂万年的往生海有红光乍现，圣钟作响七十二下。

司命殿的仙婢见状惊道。“圣钟作响七十二主司命灵佑，又迎新主！”

“是大司命入主轮回之兆！”

一时音传六界，八荒来贺。

一道红光现至司命殿大殿，大司命神位上显出一红衣女子。

而端坐其上的正是君烨。

唤魂铃聚残魂，最终聚齐的却是她所缺少的那一魄。

她如今灵智已开，容貌更是大改。

承继了历来大司命美艳之名，她同她爹爹长得有三分相似，添了几分英文，却又更美几分。

明眸善睐，顾盼生辉，眼波流转，皆是风情。

“司命重迎新主，八荒闻讯来贺，君烨，你该去受众生礼拜了。”杜蘅在她身旁轻轻唤了她一句。

君烨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裳，跟爹爹从前穿的差不多，这是大司命的圣装。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如今是这司命唯一的主人了。

而她的爹爹正如冥帝所说，真的回不来了。

所以她所做的这一切不过就是找回了自己的精魄而已。

君烨有些愣愣的，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师兄，我爹爹真的回不来了吗？”

爹爹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若是没有爹爹，她一个人独自千年万年的活着有何意义？

大司命摆渡众生，可那大司命汤却摆渡不了自己。

杜蘅几不可闻地点点头。

“君烨，如今司命殿都由你做主了，苍生之责，不可推拒呀！”

苍生之责，不可推拒。

君烨心里默念着，这话还是在她小的时候，她爹爹一直教她的。

她眼中茫然，半晌才终于开口。

“师兄，开我司命轮，迎我彼岸人。”

司命殿的大门沉沉打开，万人朝拜。

君烨坐直了身子，面色肃穆，眼神无波澜。

从此司命轮回，又迎新主。

第四十三章

礼已毕，司命正主，喧嚣终散。

因贺司命新主初临，八荒四海的神仙大都送来了贺礼。

君烨坐在正位之上，眼中略带疲累。

杜蘅在一旁点着礼书清单。

“这……君烨，这妖尊绯炎竟也送了东西来我们庄里，真是好生奇怪。”

妖界与司命殿素无往来，没想到这次送的礼还不轻，着实让杜蘅吃了一惊。

君烨淡淡抬眼。

“他送了些什么？”

杜蘅从众多礼盒中拿出一只小匣子递给君烨道。

“一只铃铛，还有妖界神器，盘古石。”

盘古石乃是当年父神殒灭真身所化，一块石头能化作世间神兵，弑神杀妖不在话下。

而那铃铛便正是灵兽圣物唤魂铃，她才让人送还给绯炎，没想到现在他又将东西送过来了。

自然，这等宝物，手笔自然不凡。

君烨拿着那只唤魂铃，若有所思。

半晌，她才把视线挪到另一张礼单上，上面赫然写着珈洛二字。

君烨不由抿唇，拿过礼单下的礼盒，犹豫了一下才缓缓揭开。

里面是一把剑，而这把剑，君烨一眼便认出，这是珈洛的神兵，是他最心爱之物，也是战神身份的彰示。

她缓缓拔剑，剑光闪过她的眸子。

她不曾忘记，从前她就爱躲在远处看珈洛拿着这把剑练剑，可是珈洛每次都会发现她。

而后便是他沉着脸收剑离开的背影。

可从前，珈洛唯一一次对她的好也是因为这把剑。

那日珈洛去蛮荒练兵，那时她刚认识他，便偷偷跟着他一起跑去蛮荒。

可是蛮荒神妖缭乱，她遇到妖兽袭击，是他用这把剑救了她，并且告诉她，剑能斩邪妖。

所以即使她法力低微，也一直是用剑做武器的。

回忆倏忽而过，君烨收了剑，却是苦笑一声。

“得不到的，终会释怀。”

她如今已经不是那个丑姑娘了，她变得漂亮，也不痴了，更加不爱了。

都说爱是无期执念，其实不然，心冷的时候，没有不灭之爱。

……

自君烨主理司命，每日只做三件事，渡亡灵，看书，夜晚望着星空一个人发呆。

至于她在想些什么，谁也不知道。

珈洛倒是来过司命一回，可是君烨只摆手，说了一句不见。

那以后他倒是也不来了。

是夜。

司命殿只有君烨房内还亮着灯。

她翻开一卷古书，终于找到了满意的答案。

“重塑司命，需以神剑剜出一碗司命心头血，以盘古石为躯，方能化空重塑司命血脉。”

君烨看着古书所载，嘴角终于露出一抹微笑。

她合上古籍，手指摩挲着封面，不由喃喃自语。

“爹爹，你说，人若是没有了爱，怎么才能活下去？”

只是房间的烛火微微摇曳着，衬着她的侧脸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