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满身怒意，毫不顾忌扯着我进了府。

我只能跌跌撞撞的跟着他，一直到王妃院，季慕云将我狠狠推进院子。

“从今日起，你老实呆在这里，少给本王在外面丢人现眼！”

我浑身一颤，眼见季慕云要走，还未站稳便扑上前拉住了季慕云的衣袖。

季慕云用力甩开我的手，神色是不加掩饰的憎恶。

我心尖生疼，却仍不肯松手。

“王爷，我知道你恨我，你恨我逼你娶我，恨我谢家逼走了她。”

“我求你，你恨我一人便好，我姐姐已有身孕，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姐夫！只要您愿意，我什么都可以做，给她赔礼道歉，甚至奴为婢，我都可以！”

我喉间陡然涌上腥甜，可我死死忍了下去，哀求的看着季慕云。

季慕云微顿，眼神讥诮。

“谢家女的骨气，不过如此。”

他冷眼看着我，讽声道：“若是谢家人都像你，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我指甲骤然掐进掌心，疼痛直刺心脏。

季慕云看着我这幅样子，径直转身，冷冷的丢下两个字：“跟上。”

沉香阁。

我看着眼前斗拱交错的院子，不由失神。

成婚四年，我从未踏进过季慕云的住处，也从未想过，原来他院里，是这般模样。

原本冷肃的院墙下花团锦簇，不和谐却生机勃勃，侧方放置着一架秋干，秋千上，女人衣袂飘飘。

看见季慕云，她立时笑着迎上前：“阿云，你回来了？”

季慕云快步走过去，牵住她的手：“大夫不是说了让你卧床静养？”

我心里一抽。

这样寻常亲昵的模样，是我从未见过的季慕云。

女人柔柔一笑，看向我：“姐姐这是？”

季慕云淡道：“她说有愧于你，从今天起，甘愿给你为奴为婢。”

他淡薄的语气，她诧异的目光，交织化作利刃，将我扎的干疮百孔。

季慕云见我不动，斥道：“还不过来，给夫人请安！”

我浑身冰凉，犹如行尸走肉般上前，从喉间挤出声音。

“奴婢，给夫人请安。”

寥寥几字，却仿佛抽空了我全身力气

她笑意不减，声音放轻：“素闻姐姐琴技了得，不知可否愿意为我和王爷弹一曲‘相思曲’？”

我猛然抬眸，脸色已经不能用惨白来形容了。

她这是要让我，亲自歌颂他们的爱情？

季慕云见我不动，眉心一皱。

“来人，去取古琴，让王妃献技！”

喉间的腥甜再度涌上，我忍到身体发颤，才没有失态。

很快，古琴便放置在院中。

我缓缓坐下，琴弦被拨动，悦耳琴音从我指尖流出。

女人扭头对季慕云道：“王爷，姐姐弹的真好。”

季慕云笑了笑：“你喜欢，便让她彻夜为你奏曲。”

说罢，他带着她去了里屋。

夜幕降下，屋内灯火通明。

相拥的身影倒映在纸窗上，映在我眼里，灼得我眼眶滚烫。

指尖一瞬失力，被狠狠划过，剧痛让我浑身颤抖。

可我不能停，更不敢停！

很快，我十指指腹都被割出了伤，鲜血几乎要染红整片琴面！

我的血与泪，混着滴滴落在古琴之上，无人能见，更无人能救！

翌日清晨。

季慕云起身时，仍能听见断断续续的琴声。

他慢条斯理的穿好衣服，缓步走了出去。

走入院中，他猛然顿住。

只见我脸色苍白如纸，脊背却挺直如青松。

而我面前那把古琴血迹斑驳，几乎看不出本来颜色！

我鲜血淋漓的手仍在抚琴，十指连心，我却好像感觉不到疼一般了。

铮！

琴弦骤断，发出最后的绝唱。

我望着那断了的弦怔然片刻，抬眸看向季慕云：“王爷，这一夜抚琴，您可还满意？”

下一刻，我弯了腰，爆发出剧烈的咳嗽。

我朝前倾倒，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

一封天官来赐福，二封地府永安宁，三封生人永长寿，四封白煞潜伏藏，五封子孙后代昌。

这是钉棺材时，封棺人世代相传的口诀。

谢晚棠死那天，封棺人却只念了三句。

——一封天官来赐福，二封地府永安宁，三封白煞潜伏藏！

因为她是谢家最后的生人，也是因为无子被季慕云休弃的下堂王妃！

……

摄政王府，王妃院。

桌上饭菜已不再冒热气。

谢晚棠看向丫鬟春桃：“你说，今晚王爷会来吗？”

春桃欲言又止：“王妃，再等等吧……王爷会来的。”

谢晚棠便没再说话。

今日是十五，按照规矩，季慕云必须要与她这个正妻一同用膳。

可自从半年前，他将那扬州瘦马林雪舞找回来后，便已近两月未来过她的院子了。

想着，谢晚棠又咳嗽起来。

屋外传来脚步声。

谢晚棠一抬眼，就见季慕云身着一身龙纹蟒袍大步走进。

谢晚棠恍然起身行礼：“王爷。”

季慕云负手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微微皱眉。

“病了？”

他在关心自己？

谢晚棠心里一颤，但下一刻，季慕云嗓音凌然。

“雪舞身体孱弱，你病着，别去她跟前，若是连累了她犯病，本王定不轻饶！”

翻江倒海的苦涩涌上谢晚棠心口。

她闭了闭眼，却是又拱手一礼，缓缓道：“王爷，前两日大夫过府，诊出我已有不治之症，时日无多。”

闻言，季慕云眉峰一挑。

谢晚棠垂着头，声音已然沙哑：“我祖父已致仕，但求王爷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莫在打压我的姐夫何侍郎。”

她尽可能有尊严的说着自己的死，想要求眼前人高抬贵手。

耳畔却突然传入一声冷笑。

“你编造一个将死的理由，以为本王就会放过你们谢家？”

谢晚棠浑身一颤。

她抬眼，看清了季慕云脸上的凉薄：“你别忘了，当年若不是你祖父以势压人，逼迫雪舞离开京城，本王根本不会娶你，现在这般，是谢家人应得的报应！”

谢晚棠再也忍不住，眼眶骤然滚烫。

她和季慕云从小指腹为婚，四年前，季慕云却为了林雪舞当众对先帝提出解除婚约！

堂堂丞相府二小姐竟抵不上一个青楼女子！谢晚棠一时沦为京城笑柄。

她祖父谢老丞相震怒之下，亲自出面让林雪舞离开京城，并上奏逼季慕云履行婚约。

谁也没想到，他们成婚第二年，先帝便驾崩，季慕云摄政后便开始大肆打压谢家……

季慕云看着谢晚棠强忍眼泪的模样，心里的厌烦更甚。

“你莫忘了，你现在是季谢氏，别再让本王看见你为了谢家忙前忙后的恶心模样！”

话落，他径直转身就走。

谢晚棠如同被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整个人都好似没了温度。

满室死寂。

一阵穿堂风过，谢晚棠猛地咳嗽起来。

“夫人……”春桃急忙上前，却是悚然一惊。

只见那捂嘴的锦帕上，竟是血迹斑斑……

半月后，端午。

谢晚棠回到谢家，往昔门生无数的府邸早已门前冷落。

谢晚棠看着破败的门匾，鼻尖发酸，这时，她身后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

“晚棠，怎么在门口不进去？”

“姐姐。”

谢晚棠转身，匆忙掩去眸间悲意。

爹娘早逝，是大姐谢清央将她一手带大，两人感情深厚。

谢清央牵过她往里走，温声道：“怎么瘦了这么多？”

谢晚棠喉间一哽，随即扯开笑颜：“许是天气太热，没什么胃口。”

谢清央攥着她的手紧了紧，到底没说什么。

谢老爷子见两人回来自然欢喜，三人坐在一起吃了团圆饭。

但席间，谢晚棠却瞥见谢清央手腕上有几处淤痕。

她心里一沉。

等谢老爷子去休息了，她才拉着谢清央问：“姐姐，姐夫是不是又对你动手了？”

谢清央沉默片刻，才道：“你放心，如今我怀孕了，不会有事的。”

谢晚棠心里一震，猛然看向谢清央的小腹。

谢清央反握住她的手，声音轻柔而坚韧：“晚棠，我如今只求祖父安度晚年，摄政王那里……你若受不住，就回家，姐姐拼了命也会护住你的。”

“姐……”谢晚棠听着她温柔的话语，眼眶止不住的发烫。

她如儿时一般靠上谢清央的肩头，依恋的蹭了蹭。

傍晚时分，谢晚棠才回了摄政王府。

途径花园，却见花丛中，季慕云正为林雪舞的发髻簪茉莉。

谢晚棠怔愣一瞬，终是迈步朝季慕云走了过去。

见她过来，季慕云笑意顿无，冷声道：“有事？”

谢晚棠胸腔仿佛破开一个洞，寒风过境，疼痛难当。

可她退后半步，迎着季慕云冰冷的眼神跪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地面。

“求摄政王网开一面，放过我姐夫，谢晚棠愿付出任何代价！”

半晌，季慕云淡漠嗓音落入她耳中：“是吗？哪怕本王要你自贬为妾？”

第2章

谢晚棠猛地抬头，怔怔的看着季慕云。

季慕云冷冷笑开。

“一个本就不属于你的位置，值得你思考这么久？”

谢晚棠心里一阵刺痛。

明明他们才是指腹为婚，可在季慕云心里，她却始终是那个鸠占鹊巢之人。

嘴角扯出一抹苦涩，她哑声开口：“我愿意。”

可就在她说出这话时，季慕云却已没了耐心，带着林雪舞从她面前离开。

那三个字，就这么轻飘飘的随风飘散。

谢晚棠看着季慕云的背影，手脚冰凉。

半响，她撑着站起身，踉跄着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