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百道每天上完早朝，便往邀月宫去，等到掌灯时分才出来。

她死死的望着那个方向，尖利的指甲划在筑墙的石块上，划出一道道白痕。

这是顾百道没来椒房宫的第三十八天。

最后一点光从天际湮灭，江心白站在哪儿，一点点被黑暗淹没。

片刻，宫女的提着灯划开浓夜，她冰冷的宛如死人般的手紧紧攀住宫女的胳膊，往下走。

第三十四章

江心白从一柄精巧的青铜凤鸟灯里取出一枚小小的铜片。

那枚铜片比小拇指的的指甲还要细小，却雕着极为精美的花纹。

这是凤鸟的舌头，也是密阁的钥匙。

江心白打开椒房殿的密阁，径直略过那些金银财宝。

她慢慢走向密阁最深处，越往里走，那些珠光宝气的箱箧便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石壁。

雪白的石壁是用大理石雕刻而成，里面刻着林氏历代先王的功绩。

江心白继续往前，忽然眼前出现一间空室。

空室四壁灰突突的，只有一盏长明灯立在墙边的架子上。

借着长明灯的光亮，江心白看见了空室正中的东西。

一柄古朴沉重的剑。

传闻林氏先祖正是用这柄剑打下了天下。

江心白走到那柄剑旁，稍微用了点力气，就把剑拿了起来。

她双指轻轻拂去剑上的灰尘，百年之后，这柄剑再度闪烁的摄人心魄的光。

剑身上，“妖祥”二字隐隐若现。

她只要皇后这个位置，至于皇帝是谁，她根本不在乎。

江心白没费什么力气就把这柄在宫内潜藏了几百年的古剑送到了江氏。

此剑不能号令诸侯，只能以王者骨血祭之。

用这柄林氏的剑，杀乱臣贼子顾百道，再扶一个林氏的傀儡皇帝。

江心白的路，已经清晰可见。

江氏虽然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但却与武官之列泾渭分明。

这柄剑，不过是一个由头。

连着喝了半个月的药，林听雪的病症没减轻，反倒愈发重了些。

她倚在床头，有些厌恶的看着宫女端上来的汤药。

“日日喝，日日也不见好。”

宫女将身子弯的更低，林听雪只好接过来。

药喝了半碗，再也吞不进。

林听雪故技重施，将放凉的汤药泼在花盆里。

顾百道虽然来的勤，但每次总是不怎么说话，他总是坐着自己做自己的事情，偶尔会抬起眼，看看或发呆或看书的林听雪。

二人就好像两个互不相干的人，只是在同一屋檐下罢了。

“陛下，皇后娘娘闹着要出宫呢。”

太监急匆匆的前来通报。

顾百道有一瞬不耐，但他到底还是抬起脚往椒房殿去。

椒房殿中，出乎意料的的江心白没有大发雷霆。

她安静的坐在哪，一身简素的衣裙，皇后的朝服被她褪下整齐的跌在一边。

“陛下，臣女入宫以来，未得陛下亲睐，此是失德，还望陛下废除臣女皇后之位，将皇后之位还给惜霜姐姐。”

江心白说的极为恳切。

即便是顾百道有此想法，他也不能立即答应。

“你这是怨朕没有陪你？”

顾百道反问。

江心白摇摇头：“臣女岂敢，还望陛下开恩，让臣女回父母身前尽孝。”

顾百道长眉一挑：“那朕便许你省亲，废后之事莫要再提。”

江心白看着行色匆匆离开的顾百道，攥紧了身下的被褥，神色阴晦。

“我当然不会是废后，我将是万中无一的皇后。顾百道，你就且看吧。”

第三十五章

于兵马之中得天下的顾百道来说，没有兵，却想政变，是没可能的事情。

所以他重点关注那些领兵的武官，对于那些天天在耳边喋喋不休的文臣，他其实并不算忌惮。

即便是门生故吏遍布天下的江氏，他也只是偶尔敲打而已。

春是一年之始，万物萌发。

顾百道一点点发觉自己在朝堂上的话语权越来越低。

倘若他提出一个提议，以江丞相为首的文官不同意，那么这个提议的实现便会困难重重。

针对这个问题，他杀也杀了不少人，甚至一度将半数的老臣都丢进牢狱里。

可是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偏偏像坚韧的苇蒲，任由他如何打压，都会被他们固执的反弹。

时间久了，顾百道也累了，料定他们掀不起什么大风浪，顾百道对于一些小事也就开始放任自流了。

邀月宫。

月亮升起来时，整个宫殿都亮堂堂的。

邀月宫之所以叫邀月宫，就是因为它能最大限度的将月光拢进宫内。

林听雪倚在窗前，看着圆圆的月亮。

顾百道推门走进来时，她是知道的，可她并未回头。

“北方的蛮族在打仗，我或许要御驾亲征。”

顾百道平静的叙述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些，难道是为了林听雪的一句不舍？

林听雪片刻才悠悠回神：“祝陛下早日凯旋。”

顾百道心底微微一震，林听雪知道自己想听的不是这个。

等了半晌，也没等来林听雪第二句话，顾百道正欲离开。

忽然身后传来低吟般的叹息。

顾百道脚步顿了顿，到底还是离开了。

林听雪回过头，顾百道的背影在视野中已经慢慢变小。

自此夜之后，林听雪一日憔悴似一日，竟仿佛回到了镇北王府每月被取血那般光景。

可无论顾百道怎么发脾气，那些太医总找不出原因，他们总说：贵妃娘娘是气血双虚，只需静养。

于是一连静养了一个月，林听雪连邀月宫的门都没出过，病情却依旧没什么起色。

太医们又说：贵妃娘娘整日忧思过重，劳心劳神。

这下连顾百道也没法子了。

他只能在明媚的春天里，看着林听雪像她床边的那盆花一样，慢慢枯萎。

入夏的时候，下了一场暴雨。

顾百道往常一样去看林听雪。

却见林听雪大大的开着窗户，她坐在窗户前，任由飞溅的雨点打在身上。

他怒斥那些宫女是怎么伺候的，却被林听雪制止。

她说：“你知道吗，夏天的雨落在地里，溅起地上的泥沙，有一股好闻的味道。”

顾百道不明白林听雪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他没有说话，而是等着林听雪继续往下说。

“我小时候，夏天没有冰，就盼着下雨。雨落下来，闻见泥沙的味道，我就知道不用热的睡不着觉了。”

讲到这儿，林听雪轻轻的笑了一下。

“有一次，那些宫人捉弄我，把我关在逼仄的柴房里。三伏天的高温险些把我闷死在柴房里，在我意识昏沉，马上就要晕厥的时候，我闻见了雨溅起泥沙的味道，紧接着，劈里啪啦的大雨顺着墙缝渗了进来，我用尽力气爬到墙边，靠着那点渗进来的雨水，活了下来。那年我七岁。”

林听雪的声音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

第三十六章

故事讲完了，林听雪的前襟也被溅满了雨水。

她伸出手臂，闭上眼，感受着雨水打在手心的微凉。

顾百道立在原地，沉默的看向林听雪。

在他的印象里，林听雪当是整个南渝国最受宠的公主，怎么会有那样狼狈的时候呢？

可他知道，林听雪的话中没有一个字的假话。σwzλ

她吃了很多的苦，走了很多的弯路，终于成为太学里最有名的才女，可自己却令这颗明珠在镇北王府蒙尘多年。

林听雪借助两个宫女的力量，才勉强站起身。

她亲自合上窗户，慢慢回到窗前的软椅上。

似是筋疲力尽般闭上眼，林听雪没再看顾百道一眼：“你回去吧。”

顾百道将一直紧紧攥在手心的铁片放在桌上，铁片撞击桌子，发出一声极细微的声响。

“北方战乱，我要御驾亲征，你……好好保重。”

顾百道说完，转身便走。

林听雪幽幽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拿起那块斑驳的铁片。

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那是顾百道铁甲上的一片，上头的没一道斑驳划痕，都是顾百道的战勋。

在原著中，顾百道曾将铁甲拆开，亲自为江心白缝制了小一号的铁甲。

林听雪想，这大概就是给江心白缝制完铁甲后，所剩的甲片。

顾百道御驾亲征的那一日，整个京城盛况空前。

官员百姓倾巢而出，连绵数百里相送。

林听雪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看着一身玄甲，胯下一匹枣红骏马，忽然想起多年前，她也是这样在城楼上望着顾百道。

只是那时候她还是公主，而现在一切都变了，唯独顾百道那身装束，好似万年不变。

他永远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顾百道。

红缨猎猎似火，在夏季的烈日里燃烧。

出城的时候，顾百道忽然扭过头朝高出望去。

他只一眼便锁定了城楼之上的林听雪。

他冲她微微一颔首，一夹马肚，马儿便轻快的跃过城门，林听雪便再也看不见他了。

北方蛮族擅骑射，产马，南渝国却不擅骑射，不甚产马。

因此即便南渝国人多，每每与北蛮交手，也常常落得下风。

但南渝国有一样胜过北蛮，那就是粮草。

北地荒蛮，除了牧草，很难再种什么作物，因此北蛮总是逐水草而居。

但是水草毕竟有限，养活不了多少人，因此北蛮时不时袭掠南北边境，以补充物资。

南渝国哪怕屯兵边境，也常常难以抵御这些身骑快马抢完就走的北蛮。

而今趁着正是盛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