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凝书丝毫不慌，背脊挺直，眼底依旧一片澄净无波：“我曾幼时居于咸阳，口音和咸阳一样，这不算什么奇怪的事。”

丽夫人很给面子的笑了笑，看着远处一个人追蝴蝶的阿嫚，又将视线移至一身玄衣倚在树旁丰神俊朗的秦侑修。

“当年谁不知道，太子爱妻如命，只要是她喜欢的东西，哪怕是天上的月亮，他都要为她摘下来。”丽夫人漫不经心道，“阿津那么喜欢你，不若你再嫁我儿？”

人都并非是铁石心肠。

从前秦侑修自然对她是万般的好，可后来也却确确实实将她伤得遍体鳞伤。

商凝书语气清冷：“强求的姻缘，只能是孽缘。”

第30章

丽夫人叹了一口气，浅色的美眸玩味的注视着商凝书年轻的脸庞。

“妙儿，你知道吗？只要我从这长阶上不小心摔下去——”

商凝书脑海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她又继续道：“阿津便再也不会和你提，娶你的事了。”

商凝书静默，又一次败于唇舌之战。

她本就不是一个擅长于宫斗的女子，目光落在丽夫人带着精致妆容的脸上，她忍不住想，原来深宫，真的会把一个人的想法变得很可怕。

丽夫人扬唇冷笑：“自从阿津遇到了你，他就像着魔了一样，为你甘愿空置东宫，他在你身后为你背负了这么多，你不该还给他吗？”

商凝书想起了从前短暂的那些幸福，他什么都愿意为她做。

她也甘愿困于后宅，可是他们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秦侑修有他的青梅，有他的母亲，有他的父皇，而她唯一有的小桃，也死在了秦侑修的剑下。

对于小桃的死，很多人甚至连印象都没有了。

奴仆里有活人吗？活着的早就死了千百回了，鞭笞之刑，五马分尸，全看主人家的心意。

可于商凝书而言，小桃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夜幕降临，雪幽幽的落下。

处于上林苑的商凝书终于可以好好沐个暖浴，她喊着睡在床上的公主。

“上林苑的汤池，你不去？”

阿嫚白日玩得过于久了，根本起不来，嗓音含糊：“哎呀，你要去就去，我要继续睡……”

冬日很快就要即将迎来最严寒的时候。

可外面的风雪怎么样大，都传不到咸阳宫和上林苑中。

故此，商凝书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衣。

温热的水散着袅袅的烟，她踩着玉阶，缓缓走了下去。

这些日子的疲倦终于在这一刻散去。

她无聊了拨了拨水中的雾气，让其散去。

眼帘中骤然出现一人的背影，墨发披散，完美流畅的线条就这样出展现。

水只盖到他的腰际，露出结实的腰部肌肉。

只是上面有些深褐色的疤痕爬在上面——

她一眼就认出这人是秦侑修。

商凝书呼吸一滞，立马轻轻起身，拿起池边的衣裙，裹住自己的身体就要离去。

秦侑修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身处温热的池中，焦躁的心竟然渐渐平复。

商凝书穿着单薄的衣裳，浑身又湿了。

走在回房的路上，她从未曾觉得这条廊这么长！

一阵风凉习习吹来。

让她打了个阿秋，而后，她立马骂起了秦侑修那个混球。

夜中明月高高挂在空中，发着蓝幽幽的白光。

面前突然出现一个人。

商凝书抬眼看过去，又是一愣，而对方也有些失神，手中的东西骨碌碌滚在地上，慌乱的跑走，惊慌的喊：“有女鬼啊！”

翌日，几人用早膳之时。

阿嫚公主兴致勃勃的为商凝书分享这个事情。

“你听说了吗？上林苑去浴池殿那条路居然闹鬼，我们今晚一起守在那后面呗！”

商凝书眼神飘忽了一下，语焉不详的拒绝了阿嫚：“不行，那抓到了，要是真的是鬼怎么办。”虽然她知道，那鬼自然是没有的。

阿嫚有些不甘心。

丽夫人见阿嫚这般，有些无奈道：“你父皇和几个弟弟今日也要来上林苑，你万不能再这样跳脱。”

商凝书一怔，转眸和阿嫚对视了一眼。

第31章

丽夫人停著，立马有侍女过来将她扶起，走向殿外。

阿嫚又立刻低头吃起了桌上美味的鱼，边吃边叹道：“还是你做的饭菜更好吃些。”

自从上次吃了商凝书给她做的菜后，她回宫后便一直念念不忘。

她还夸：“谁娶了你，那真是天大的福分。”

商凝书拿起桌上的水正欲送入口中，听到她的话，凉凉道：“对方可能不会这么觉得。”

哪知阿嫚接下来脆生生冒出来的话，差点让商凝书呛住。

“你要是嫁人了，能不能把我也带过去，我大方点，我做正室，你做妾，这样你就可以日日给我做菜吃了。”

秦侑修正跨入殿内，弋椛闻言，脸色立马变得冷峻。

“阿嫚，你又在胡闹。”他沉声道。

阿嫚见他这幅模样，也不怕，反而朝商凝书悄悄道：“我和你讲，我的兄长中，就属他最冷冰冰的，可是你别看他这样，内心其实又小气又拧巴，还老怕人说他！”

“秦阿嫚！”秦侑修怒了。

阿嫚公主立刻起身，提着裙摆饶过朱色的金柱，像一只兔子一样轻巧的跑了出去。

“我就说他小气！”

她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渐渐由大变小。

商凝书笑了笑，可看到面前站着的男人，立马上演变脸，起身就要走。

昨日的画面在她脑海中有些挥之不去……

他身上的疤痕，她知道，是当年，她和秦侑修私自出了咸阳，他被责罚导致的。

可那又怎么样……她欠他的早已还清。

“我有些话同你说。”秦侑修容颜似冰，声音有些沙哑，像是故意放缓了声调来和她讲话。

“我与你无话可说，公子，请您自重。”商凝书眼神冰冷，正欲离开，却被秦侑修一把拽住。

“不管你想不想说，我都要和你说。”秦侑修眸色晦涩，深深的凝视着她。

“那你有什么话，尽快的说，我不想再把时间费在你的身上！”商凝书漠然开口，心底莫名有些郁气。

下一刻，秦侑修凑近了她，近距离的打量着商凝书的面容，她那双好看的眼睛就这样看着他。

秦侑修心中一滞，伸手去触碰她的脸，纤长如玉的手指将她额前发丝撩至耳后。

赫然看见了她白皙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红色痕迹。

就像是整张脸，曾经被人取下换过一样。

他的心，在这一刻，像是被人狠狠攥紧了，浑身所有的神经都在叫嚣。

为什么，为什么她连同自己的脸都换了……

面对他苍白的脸色，商凝书的眼神却是无比的冰冷。

“从前那张脸，好看吗？你很喜欢吧，可是我对它厌恶至极。”

“从你纳乔清婉为侧妃那一日，我每日对镜梳妆，只觉恶心。”

她与乔清婉同为倾国倾城的美人，眉如远山墨黛，眸若天上星子。

可商凝书的笑和乔清婉丝毫不一样，乔清婉笑起来的时候，更像是假笑，哪怕神色温柔，也从骨子里带出了一丝风尘感。

而商凝书的笑更像是江湖女子一般不拘小节，活泼爽朗。

她眼神没有一丝温度：“你凭什么把我当做别人的替身？”

这句压抑在商凝书心底很久很久的话终于被她说出来了。

第32章

几乎三载的夫妻，商凝书不知陪秦侑修走过了多少风雨。

秦皇遇刺多，难道太子便不会遇害吗？

“我曾经救你一命，秦侑修。”商凝书抬起眼，面色平静。

为了救他一命，她腹部中箭，从那以后再也无法生育。

她本想慢慢陪着秦侑修，等日后再告诉他，可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三年间，她因为没有子嗣，被众人暗地里奚落。

可是于当时的她而言，救秦侑修几乎成为了她的本能。

商凝书甚至安慰自己，没有孩子更好，毕竟——

秦侑修或许活不到那么久，要知道，秦朝，只存在了短短十五载。

她早已做好了和他共赴黄泉，身死相随，不离不弃的准备。

秦侑修一怔，嗓音发颤：“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的事？他为何……全无印象？

心中升起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惶恐。

商凝书看清他的神色，心中到也没有什么失望了。

对她而言，爱她的秦侑修在她心中已经死去，一个死人而已，她还能再失望到哪里去呢？

“我该去找阿嫚了。”商凝书淡淡道。

沉默片刻，秦侑修松开了手，怔怔望着商凝书离去的背影。

殿内的光线幽暗，不似外面明亮。

香炉中袅袅升起的烟更是熏着人的眼睛。

他想自欺欺人，为自己找个理由，让他此刻的心情能好受些，而不是无比的窒息，所有的事情都仿佛脱离了他的掌控。

那些两情相悦的过往，到了现在，居然只剩下了一片荒芜。

“不，我不甘心。”秦侑修当下便转身，朝殿外走去。

上林苑，带来沁凉冷意的杏树从中。

阿嫚公主将刚捕抓到的鸟递到了商凝书眼前。

“阿嫚，你害怕死吗？”商凝书心不在焉。

阿嫚捂住了小鸟的耳朵，笑嘻嘻道：“它可听不得这些。”

见商凝书认真的看着她，她晃了晃神，轻声道：“不怕。”

她的父皇不怕死，但是很厌恶别人在他面前提死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