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尧蹙紧眉宇，没有喝下杯中的酒。

他莫名想到了先前和温九意在雪天并肩而行时，大雪纷纷落在了他们身上。

那女人笑着对他说：“今朝同淋雪，也算共白头。”

如今，宫中欢聚守岁，她却独处冷清的公主府，迟迟不见人影。

突然，右手倏地失力。

酒杯“嘭”地一声砸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陆景尧心头一闷，莫名有种空荡感。

他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右手，下意识握紧了几分，却感觉什么也握不住。

莫名，他想去看那个女人。

对她说一句，守岁快乐。

就算金簪已还，情意已清。

但名义上，他依旧是长乐公主的驸马。

那个女人，亦是帝师夫人，他的结发妻。

倏地，外面传来一阵喧嚣。

一个嬷嬷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在殿前噗通跪下。

“长乐公主……薨了！”

嘭——！！

烟花倏地绽放，照亮了陆景尧惨白的脸。

赶去冷宫的途中。

陆景尧的心腹走了过来，将这几日调查出的情况一一汇报给他听。

“属下去太医院探查，发现公主的病不是简单的风寒，而是中毒。”

陆景尧的心揪到了一起：“什么毒？”

“落回毒，能使人神志不清浑身无力昏迷，中毒者三月内必死。”心腹答。

陆景尧心弦刹那紧绷，数不尽的不安、困惑尽数涌来。

犹如被一颗重石砸重。

他步态匆忙，几近趔趄。

身后之人看着他，觉得很是奇怪。

帝师反应这么大作甚？

九公主温九意，自幼不受帝宠，外人都在传，皇帝许婚，说不准是存了折辱帝师的意思。

南楚国兵力式微，文臣却不少，但像陆景尧的天纵英才，在文官中可谓是众星供月的存在。

公主死了，不是更好？

雪还在不断的下，皇宫里却依旧是红墙绿tຊ瓦，屋檐的积雪很快就被宫人架着梯子爬上去清扫得一干二净。

偶尔，还有些轻轻的私语。

“九公主死了。”

“那是谁啊？陛下有那么多公主。”

左边的小宫女酸道：“就嫁给帝师那位。”

右边的小宫女瞪大了眼睛：“天呐，那我岂不是有了机会！”

年长的嬷嬷赶来，狠狠的剜了她们一眼：“有功夫嚼舌根，活干完了吗？”

众人立马闭上了嘴，继续手上的活。

嬷嬷看着她们，叹了口气。

暮色降临了皇宫，蒙上一层暖色，地上的雪，闪着细光。

皇帝吩咐人将公主的尸体送回了帝师府。

陆景尧驻足在灵堂内，盯着温九意的尸体，不由自主攥紧的衣袖。

公主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染血的袖口贴合着她清瘦的腕骨，露出一双白皙的手。

“升起白幡。”陆景尧声凉如水，朝下人命令道。

在一片鸦雀无声的氛围里，下人忍不住拱手道：“大人，陛下有旨，公主是不详之人，不能葬入皇陵。”

“您看，我们将公主葬在哪？”

陆景尧淡淡道：“先停灵，我去面圣。”

下人应声道是。

陆景尧披上了斗篷，朝皇宫而去。

不详之人，这样的话，也就只能唬唬无知的世人。

他淡漠的想，若世上真有鬼神，那手上染着无数冤魂的南楚国皇帝，怎么还未曾得到报应？

为九公主求求情，这样，也算是对这些日子与她夫妻一场的交代。

第12章

夜幕四合，金銮殿内依旧点着灯。

陆景尧站在殿外，便见里边走出一个太监，小心翼翼道：“大人，陛下现在不想见任何人。”

“您若是无事，早些回去吧。”

意料之中，他也不失望，只淡淡点了点头。

旋即转身朝后宫走去。

目送他的太监目瞪口呆，立马拦住他：“大人，您走反了。”

“这边才是出宫。”他指了指巍峨的宫门。

陆景尧拢了拢宽大的袖袍，俊美的脸上面无表情：“我朝律法，京中贵妇丧事，皆需由皇后定夺，我去找皇后，有何不可？”

正如他与温九意的婚事。

纳采、纳吉、请期，都是由了皇后过目的。

想到这，陆景尧微一愣，他怎么会想起与温九意的婚事……

明明，他之前只嫌婚礼繁琐，对这门误点鸳鸯一点都不期待。

雪一直下，盖了厚厚一层，陆景尧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好像，对温九意过于在意了。

京都谢家可是连陆景尧都要尊上三分的存在，当年谢皇后的父祖位列国公，满门荣耀，何其威风。

凤仪宫。

“帝师怎得来求我？”皇后细细端详他，眉梢含笑，“你不是不喜欢九公主吗？”

陆景尧微垂着头，长睫掩下淡淡的阴影。

“皇后娘娘长耳飞目。”

虽然被夸，凤座上高贵的女人嘴角的笑，连弧度都没有变过。

宫里没有秘密，皇后自然知道他曾经想娶的，是谢雪枝。

她盯着眼前玉树兰芝的帝师，又想到了御书房中的帝王，不免幽幽道：“你们男子，还真是说一套做一套。”

陆景尧淡淡道：“局面如此，若是不安葬九公主，那便只能入我陆家的宗祠了。”

“啪嗒。”

只听一声清脆的声响，陆景尧循声望去，玉盏摔落，与地贴了个近。

一抹红色自两侧的檐柱走出，露出谢雪枝那张清秀精致的脸。

“你害得我摔碎了玉盏。”谢雪枝看向地上被茶水染深的地毯。

苦涩的药味扑鼻而来。

陆景尧面色依旧沉静深晦，做全了礼数：“娘娘的病还是未曾好吗？”

皇后不复方才的高高在上，神色有一丝哀哀：“我的病，是心病。”

谢雪枝接话：“听闻琴声能治病，陆大人琴艺高超，不知今日能否一闻？”

皇后幽幽的笑了笑，点了点头。

立即便有宫人取来一张雕刻桃花螺钿纹的古琴，置于案前。

陆景尧拱手行礼，便端坐到一旁了。

左手先寥寥拨动几弦，已有清心之意，他右手又落下，衣袖翻飞，一曲仙乐便泄于指间。

谢雪枝是武将，习乐不深，只觉得好听。

她抬头朝她的姑姑看去，却见谢皇后闭上眼，竟落了泪。

谢雪枝心一惊。

等陆景尧弹奏完，皇后扶着宫婢慢慢起身，朝侧殿走去，边走边道：“本宫还未入宫前，也喜欢抚琴，只是后来静不下心了，这琴便送于与陆大人……”

紫檀屏风隔断了皇后的身影。

陆景尧拱手道谢，谢雪枝看他，忽然伤感起来：她不懂他。

正见他起身，谢雪枝去追。

追到了长长的宫道上，她不由问：“公主死了，你伤心吗？”

陆景尧的脚步骤然一停。

第13章

入夜，寒风肆虐，雪花飞扬。

夜色下，谢雪枝长眉入云鬓，墨发如瀑，卸去戎装后的面貌，少了凌厉与杀气，英气的眉眼间多了几分温柔秀美。

陆景尧转身看向她，平静的回复：“我只是想给她一个安身之处。”

说伤心倒是不至于，只是心情莫名有些奇怪。

在看到那具冰冷僵硬的尸体的时候，他忍不住疑惑，瘦的脱形的那个女人，真的是那个给了他一巴掌的温九意吗?

真的是那个将金簪归还于他，要与他诀别的公主吗？

回过神，才发现谢雪枝紧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景尧，你该高兴。”

为公主的死高兴，为他的自由高兴。

陆景尧沉默了，抱琴转身离去。

皇宫门口的马车早已等候他多时。

可等他踩上石凳上车的时候，心情依旧提不起来。

车轮转动的轻响传入耳中，陆景尧坐在车上，微阖双目，他想了很多，比如，最近公事繁忙，他只是太累，才心情低沉。

再睁眼，他只轻声道：“自欺欺人。”

回到帝师府，陆景尧径直的拿去自己的发冠，将一身滚银绣边的紫色官服褪下，换上一身素衣自顾自躺上床。

他闭眼假寐，香炉燃着的幽幽檀香，漫满房内，缠得他密不透风。

温九意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