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勉强压下情绪，请求道：“陛下，大祁覆灭，还请下旨召回和亲队伍！”

盛添启却摇了摇头：“没有意义了。”

谢清临呼吸微滞，心里的恐慌越来越剧烈。

他想问清楚，就见盛添启苦笑着说：“昨夜和亲队伍传来了消息，母后她……吞毒自尽了。”

第11章

“吞毒自尽？”

“这绝不可能！”

谢清临眉眼凛冽，额上青筋暴起。

谢清临不相信，不相信沈韫意会这样轻易地就死。

她为了她儿子的皇位，放下自尊，堵上一切，无论自己如何折辱，她都承受了。

怎么可能就这样死了？

盛添启脸色苍白：“如今母亲的尸身就停在皇祠，谢太傅不信，便自己去看吧。”

谢清临不相信，他转身就去了皇祠。

萦绕的香雾间。

他一眼就看到了摆在那的黑漆棺椁。

谢清临喉咙一哽，眼眶也有些发胀。

他快步上前，就看到棺椁里，无声无息的沈韫意。

她双眼紧阖，脸色苍白，唇角还残留着一丝血痕。

谢清临喉咙有些滞涩，可开口，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嘲讽之音。

“沈韫意，你装死给谁看？”

“沈韫意，你给我起来！”

可无论他说什么，女人依旧没有一丝反应。

谢清临无法忍受，将人拉起抱在怀里。

却发现沈韫意柔软清瘦得，像没有重量一般。

瘦得骨头膈着他的手腕，生生发疼。5

谢清临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竟然已经这样瘦了。

离开大盛这些天，她都没有好好吃过饭吗？

他伸出手指，却忍不住颤抖，伸到沈韫意鼻尖下，去探她的气息，什么都没有感受。

又往下去探她的脉搏。

也什么都没有。

他伸出手掌，颤抖着，始终不敢抚摸上她的脸庞，声音像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喊不出来，只哑着喊她：“韫意……”

冷风凄凄，枯木婆娑，纸钱秋风送。

谢清临这时才意识到，沈韫意是真的死了。

他衣衫染血，面容苍白，胸口剧烈起伏，看着沈韫意满眼都是怨恨。

为了她，自己千里走单骑，杀祁皇灭祁国，只为了让她不受人胁迫。

可她呢，竟然就这样，抛下他，抛下一切死了？

他宁愿，再与这个恶毒女人痛苦的纠缠。

也好过在这世上绝望地苟延残喘。

被压抑在心底的愤怒和仇恨缓缓滋生了出来，谢清临双目赤红，像是嗜血的饿狼。

他将沈韫意紧紧抱在怀里，想要将她融进自己的骨血一般。

可说出口的话，却带着浓郁的恨意：“沈韫意，你怎么敢，你怎么敢一次又一次地抛下我？”

“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坏女人，大婚前夜，你抛下我入宫给别的男的做妃子……”

那晚，大雨滂沱，寒冷刺骨。

谢清临不要命了一样，提着把刀，想孤身想闯皇宫带着沈韫意远走高飞。

不成想，被沈太师的人发现，十几个高手，将他打得半死。

血水混杂雨水流入嘴里，腥冷无比。

他伤痕累累躺在水洼中，黑沉的天低垂，乌云翻涌，像是要张开一张血盆大口，将他牢牢吞噬。

目光涣散，谢清临看什么都重重叠叠。

他以为自己死了，已经踏入了鬼门关中。

可是瓢泼大雨将他砸醒，又将濒死之境的他拉回现实。

这时，一双紫金长靴由远及近，出现在自己眼前。

往上看，正是沈太师。

他居高临下，又满眼鄙夷地看了谢清临一眼。

“你看看你自己，哪有半点配得上韫意？”

谢清临艰难地从地上爬起，胸腔剧痛，咳出一口浊血。

“如若不是你的阻扰，韫意绝不会与我退婚？”

他明白她的心，他知道，沈韫意是真心爱自己的。

她每次看向自己时，眼神那般明亮，像是璀璨的星子，包裹着无限爱意。

而谢清临，也早已爱她深入骨髓。

他的妻子，只能是沈韫意一人。

可是沈太师的话，宛若让他坠入无限深渊。

“韫意她，是自请入宫的，因为她不甘心，这一生只能嫁给一个你阶下囚。”

第12章

原来，她竟是嫌弃自己沦为阶下囚，所以才入宫为妃的……

那一夜，沈韫意在这世上最尊贵的男人身下承欢。

谢清临躺在水洼中，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恨，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想要杀人。

铺天盖地的仇恨好似将他整个人席卷，他好恨，恨天子皇权的残忍，恨这万恶的世道。

更恨自己的软弱，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自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却什么也做不了。

好似一柄刀子，一下一下的剜着他的心肺。

他甚至躺在水洼中不再挣扎，反正家破人亡，只剩了他孤身一人。

若是此时死了，倒也算是善终。

可是第二天，冬日的日光将他刺醒。

他本能地抬眼抵挡，看阳光还是从他指缝溢出来。

他有些睁不开眼。

恍惚间，沈韫意好似在耳畔说话。

她说：“清临，我最喜冬月的日光了，虽不强烈，却很坚韧，冲破严寒也要发光发热，日光如此，人亦如此，无论发生什么，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他指骨撑起沉重的身体，一点一点，艰难地翻身，艰难地从地上爬起。

忍着哪怕是断骨的疼痛，谢清临一步一步走到了藏身的破庙之中。2

他面色铁青，身上脓血遍布，可是他却没有去擦掉。

谢清临紧抿着嘴唇，巨大的波涛在他的胸腔里横冲直撞。

他恨，恨这世道不公，更恨，恨沈韫意。

他起誓，无论如何，自己要将谢家、要将自己失去的一切都夺回来。

谢清临也终于找到了机会，他为谢家翻案，九年时间，一步步登上高位。

直到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和沈韫意，却始终宫墙相隔。

有一次，谢清临被皇帝传召，去密谈国事。

谈到一半时，总领宦官进来小心翼翼说道：“陛下，皇后求见。”

那个时候，谢清临的心，像是被几根丝线悬起一般。

他知道沈韫意就在门外，想她进来，想再见她一面。

可是又怕她进来，怕一见到她，那些滔天的恨意肆意翻涌。

最终，皇帝只是摆了摆手：“朕在与谢卿商讨国事，叫皇后回去吧。”

透过窗户，谢清临看到门外那个清丽的身影渐渐远去。

那一瞬间，他的心里涌出巨大的失落。

直到皇帝驾崩，他才终于，重新走进沈韫意的世界。

他喜欢玩弄她，看她手足无措，看她低声下气地祈求，好像这样，就能填补那些年，他心中的恨意。

谢清临以为，这是恨，是因为他恨她入骨。

所以要折磨她羞辱她。

现在，沈韫意死了，尸体就在他的面前，他应该高兴啊。

可为什么，谢清临只觉得浑身冰冷，周身疼痛，仿佛被看不见的野兽撕咬着，四肢百骸都承受着无法忍受的疼痛。

就连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四肢痉挛嘴里不禁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

“沈韫意，你欠我的债还未还清，凭什么一干二净地走了，凭什么！”

一旁守灵的绿竹“噗通”一声跪下来，死死盯着谢清临，眸中含泪：“谢太傅，我们小姐，从来都不欠你什么！”

她六岁，饭都吃不饱，险些被父母埋进窑子当妓女，是沈韫意将她救了下来。

从此之后，她就一直贴身伺候沈韫意。

她知道沈韫意的一切，知道她的痛苦，她的牺牲，可从前，沈韫意不许她说，现在小姐死了，她就算是惹怒谢清临，被他千刀万剐，她也要将一切真相都说出来。

绿竹咬紧后槽牙怒声：“当年整个谢家都要死的，若不是小姐入宫为妃，你以为你还能苟活？”

第13章

绿竹的话，就像是一声惊雷，将谢清临炸得久久回不过神。

他脸色苍白，嘴唇皴裂，不敢置信地从齿缝中挤出：“什么……”

谢清临不敢相信，亦不敢承认。

他那双狭长的眸眼，平时里幽深得像见不到底，此时却空洞无物。

绿竹朝着沈韫意的尸身磕了几个响头，抱着必死的决心不管不顾继续说道。

“谢太傅，谢家满门获罪而死，为何偏偏你活了下来，太傅不曾思考过这个问题吗？”

谢清临胸腔蕴含巨大的恐慌，他喉咙干涩，听到绿竹继续说。

“是我们小姐，是她答应入宫，才让太师松口，护你活了下来。”

绿竹哽咽着声音：“小姐她也是身不由己啊，她曾经说过，恨自己是女儿身，恨她文不能入朝为官，武不能上阵杀敌，凭她自身，压根无法救你，除了入宫为妃，她没别的法子。”

“你以为她就不痛苦吗？她刚入宫就生了一场重病，半点求生的意志多没有，因为她知道，自己和你再无可能了……”

绿竹看着死去多时的沈韫意，泪眼婆娑，哭得泣不成声。

“小姐，你为什么会服毒自尽，最难的时候，你都挺过来了，为什么，小姐，为什么抛下我一个人……”

绿竹扑在沈韫意身上，哭得昏死过去。7

除了绿竹，没有一个人知道沈韫意当时的痛苦与挣扎。

原本，沈韫意还待字闺中，要与心爱男人结婚的喜服刚刚绣好。

沈韫意坐在窗前，看着窗外阴霾的天，葱白般的手指细细抚摸着上面的绣纹。

一双比翼鸟，共结连理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