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娇雁只觉头昏目眩，两耳发鸣。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转过头，木讷地看向身侧的男人。

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怒，平静地如一汪死水。

“你认识尉迟景吗？”

她抬手比划了一下，又将手放在平坦的小腹上。

“他是我的夫君，是我孩子的爹爹……可是他却在我们大婚那日杀了我的父皇，杀了我的哥哥……”

“我恨他，也怕他……现在我要去找我的家人了，你别让他知道，悄悄地放我走好吗？”

孟娇雁血红的双眸晕染出悲戚，似乎像一只断线的风筝一般随时要从男人的手中脱离。

尉迟景几乎快被她眼里的死意吞没。

他只觉一阵莫名的惶恐不安，连着呼吸都停顿了下来！

“孟娇雁，你看清楚本王就站在你面前！”

“本王没让你死，你就不能死！也不能走！”

孟娇雁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明。

她看着面前的男人，眸底涌现蚀骨的痛色。

“尉迟景，我没有家人了……”

没了，都没了……

她所有的亲人都没了。

孟娇雁的声音逐渐变得凄厉悲凉：“我什么都没有了，你满意了吧！”

一声声的质问如同尖刀，一笔一划刻在尉迟景心里，溅起一路血珠。9

他的下颌线变得紧绷，不敢面对她的质问，只强硬的将她带回宫。

金华殿。

尉迟景刚把孟娇雁放到床榻上，转身去拿水壶。

就看到那个女人突然起身，将木架上的佩剑抽出，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可她身子实在太虚弱，根本握不住剑，转瞬便被尉迟景夺走。

孟娇雁看着被扔到地上的剑，抬头看向男人。

“尉迟景，你不是很想我死吗？为什么要阻止？”

她突然像想到什么一样，冲着他绽放出一抹艳丽至极的笑。

“还是说，你想亲手杀了我？！”

孟娇雁抬手指向自己的左胸口。

“尉迟景，动手啊！我就在这里！杀了我！了断所有的仇与恨！”

尉迟景看着她的笑，几乎无法喘息。

他再也听不下去，直接抬手扼住了女人的脖子。

“本王不杀你，你也不准死！”

“若本王再发现你寻死，就挖了你皇嫂的坟！将她挫骨扬灰！”

看着孟娇雁带着恨意的眼睛，他似乎被烫到了一般，连连松开了手。

他努力将内心翻涌的情绪压下后才重新看向那个女人。

“本王已经派人去崖底找你母后了，你只有活着才能见她最后一面。”

说完，他转身往殿门走去。

对着门口的宫人冷声吩咐：“守好她！她死了你们跟着陪葬！”

金华殿里的东西被收了个干净，孟娇雁像囚犯一样被盯着。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雪下了又落，落了又下。

宫殿里炭火烧得极旺，可孟娇雁只觉得冷。

被囚在金华殿的日子里，尉迟景每日都会来。

他好像变了个人一般，对孟娇雁没了往日的冷待。

给她带城东的米酿，城南的桃酥。

好似回到了从前，他只是大梁长公主的驸马。

只是，大梁的天，终究也是跟着变了。

守门的侍卫说尉迟景顺应民意，登基为帝，乃众望所归。

孟娇雁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一片荒芜。

入夜。

尉迟景身穿明黄龙袍，踏入了金华殿。

“朕承天运，登上了皇位。”

“但中宫无人辅佐，朕择日将立你为后。”

他将这件事说得轻描淡写，好像让孟娇雁做皇后，乃理所应当之事一般。

孟娇雁抬起空洞的眼眸看向他，只觉可笑。

“尉迟景，往日种种，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做你皇后？”

尉迟景的眼神冷了几分。

“你我结发夫妻，皇后之位理应给你，别不识抬举。”

“朕不计较从前之事，给你体面你就好好受着。”

看着孟娇雁依旧无动于衷的样子，尉迟景语气缓和了一些。

“朕放过你了，你也别揪着往事不放手。”

“放过我了？”孟娇雁在嘴里细细研磨着这四个字。

她的家人族人皆被这个男人所弑。

过往的种种怎么可能就一句放过能放手？

何其可笑！

孟娇雁抬头看向尉迟景，尽是讽刺。

“云清芷盼着这个后位许久了，你何不成全她，放我离开，两全其美！”

尉迟景面色一凝：“朕已将她册封为皇太妃，这种话你不要再说！”

说完，他负手而立，不愿再直视孟娇雁那冰冷死寂的眸子。

“明日戌时，祝融祈福台封后大典，你做好准备！”

孟娇雁定定看着尉迟景匆匆离开的背影，有些木然地扯了扯嘴角。

“若这是你想要的，那我定不让你失望。”

第11章

翌日。

祝融祈福台，戌时一刻。

身穿黄袍的尉迟景站在龙纹大殿之上，受万臣朝拜。

国师在祈福台的天火坑旁，手持龟壳吟唱祈福祝词。

“吉时已到，皇后取天火，求天下昌顺！”

说完，他将火把高高举起，朝着尉迟景身侧的孟娇雁跪下示意。

孟娇雁穿着华丽的金红色锦缎长袍，头上戴着象征皇后之位的凤冠。

她一步一步走上祈福台，面无表情地接过国师手中的火把。

国师退下，圆柱的祈福台只剩孟娇雁一人。

尉迟景在台下大殿之上，等待孟娇雁将火把交到他手中。

可孟娇雁却定在了火坑旁边，就那样远远看着他。

尉迟景心中倏地不安，下意识往祈福台走去。

但孟娇雁却径自取下头上尖锐的凤钗，直直抵在自己的脖颈之上。

“别过来！”

尉迟景神色骤变，立即顿住步伐。

“住手！朕命令你下来！”

孟娇雁红唇微勾，却没有太多笑意。

她满眼凄然的扫视着大殿周围的所有人，那些积压在心里的恨，在这一刻被她宣泄出来。5

“祝融台乃祈福圣地，你们却罔顾人伦，让一叛臣贼子坐上皇位。”

“如此背弃旧主，忘恩负义，你们这天火可取得安心！！”

众臣神色大变，有人忍不住出声大喝：“皇后口出狂言，有扰新帝登基，快安排人带下去！”

侍卫将士欲动，尉迟景却大手一挥，不允许他们轻举妄动。

他看着孟娇雁，看着那凤钗在颈脖上划出的那道血痕，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下来，你想要什么朕都给你！”

孟娇雁将视线转向尉迟景，就那样遥遥相望，与其对视。

这个她用命爱过，爱过国破家亡的男人。

如今亦是恨到骨髓，恨到想手刃仇人却无能为力。

“尉迟景，我父皇为了挽你族人只斩你父亲一人，你却恩将仇报屠尽我孟氏满门。”

“杀我父皇，斩我皇兄，害死皇嫂，逼死母后……还辱我欺我……”

孟娇雁嘶声说着，毫无遮掩地扯开凤袍衣襟，露出锁骨之下的红痕淤青。

那一片片暧昧印记，落入所有人的视线。

“尉迟景，这些都是你最信任的侍卫军受云清芷之意，在我身上索取留下的。”

“曾经的大梁公主，如今的新帝皇后，是个被千人骑万人尝的放浪女人！”

“尉迟景，这样的结局，可是你想要的？！”

她的一字一句，如血泣诉，震得尉迟景身心俱裂！

“别说了——”

他攥紧拳头，周身低凝气压往四处散开。

天空乌龙笼罩，让人大气都不敢喘。

孟娇雁将手中的火把点燃祈福幡旗，火坑内的火焰瞬间肆虐张狂。

尉迟景瞳眸紧缩，心底的不安涌上嗓子眼。

“孟娇雁，我命令你下来！”

阴风阵阵，火舌肆虐。

孟娇雁好似没听见一般，看向大典仪式的所有朝臣万民，再将视线定格在尉迟景身上。

她要记住这个男人。

记住这个让她家破人亡，生不如死的男人。

“我孟娇雁以身献祭，以血起咒，凡负我大梁之人，必遭天谴雷殛，族灭家亡！”

她决绝地踩上了熊熊烈火的天火坑高台。

只一眼，尉迟景大惊失色，推开侍卫大步奔向高耸的祈福台。

“不要——！”

孟娇雁却没有丝毫犹豫，将凤钗狠狠划过颈脖！

鲜血直涌，染红了半边天。

她孤零的身躯，直直坠入火海天坑中！

第12章

风席卷着火星与浓烟，在空中呼啸着。

“孟娇雁！”

尉迟景急忙冲上前去，试图抓住投身天火坑中的孟娇雁。

无法言喻的恐慌席卷了尉迟景，脑子里面混乱无比，满心只有一个念头。

救她回来！

“上次我就抓住了，这次我也会抓住的。”他心里闪过一丝期望。

然而还不等他过去，前方的路便被一群人挡住，他的身体也被人拉住。

“陛下，您龙体为重，国不可一日无主，您切不可上前！”

尉迟景这一刻大脑空白，嘶吼着：“滚开！不然朕将你们都杀了！”

原本禁锢他手的人，在听到这句话时瞬间松了松。

尉迟景一挣，将一旁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