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她最爱的人一起死。

这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被程琛拽着走的阮锦遗憾地叹了口气。

真是太便宜他们了。

随着人流挤出会场时，程琛已经被踩了好几脚，他全程护着阮锦，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痛，紧张地说：“你还好吗？”

“我没事。”

看着这张脸，程琛平白无故生出愧疚，他垂下眼睫，低声说了句对不起，又恍惚着不知道自己是在向着谁道歉。

“让你看笑话了。”

程琛还想说什么，可下一秒就被一把推开，他摇摇晃晃后退一步，身上的伤口被撞得生疼。

是程烨。

阮锦看到他的那一瞬间，连灵魂都有些胆寒，她的膝盖和小腿一抽一抽地疼痛起来，却面不改色，冷淡地看着他。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程烨头上戴着的是假发。

他竟然选择出家了。

程烨连手都在发抖，小心翼翼地看着面前的女人，就好像她是一樽珍贵的观音像。

半晌他才哑着嗓子，唤了一声：“锦锦。”

阮锦笑了笑，说出那句重复了许多遍的话：“你认错人了。我是阮锦，不是你们的妹妹程锦。”

程烨却像是痴了一般，始终凝视着她，连呼吸都屏住，恍惚道：“不，你就是锦锦。锦锦，我在佛堂跪了好久、好久……住持说我心不净，要我磕长头、颂诗经，三百个日夜，你终于回来了。”

程烨疯了。

自从程锦死的那天起，他夜夜安眠不得，他曾经赖以安心的佛不再庇护他，他被放逐到了只剩下愧疚和痛苦的地狱中，沉沉浮浮。

所以再次看到阮锦时，他误以为自己的朝拜有了效果，即将得到解脱。

可是女人的目光冷淡，偏过头看向一边的程琛，声音带着点疑惑。

“你们程家人真的好奇怪，明明当刽子手的时候那么起劲，现在又装成一副善良的模样给谁看？”

第二十五章

程琛被这话说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他伸手拽开程烨，想要拉着这个丢人的弟弟快些离开，可程烨不为所动，竟下意识地去扯阮锦的衣袖。

“啪”得一声脆响，是程琛狠狠挥落的巴掌，他的脸色极差，低声怒吼道：“闹够了没有？！家里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们去处理，程烨，再这么疯疯癫癫的就给我滚去医院！”

“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管我！”程烨一把甩开了程琛，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脸色涨得通红，“如果那年不是你对程月那样纵容，她又怎么敢骗我们，最后害得程锦惨死！”

这话说得未免太过于甩锅，程琛瞪大了双眼，他的余光看见阮锦脸上略显惊异的神色，气得咬牙切齿，扑上去狠狠给了程烨一拳。

程烨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

眼看着程家那点事情要被他抖落了个干净，程琛生怕这样下去，阮锦一辈子也不会靠近程家了。

他眼底泛着血红，提起拳头一拳又一拳地砸在了程烨的脸上，声嘶力竭地吼道：“闭嘴、闭嘴、闭嘴！”

每一个字在齿间迸发出来的同时，程琛都会加强手上的力道，他已然打得双眼泛起猩红血光，看着程烨的假发被打落在地，看着他口中鲜血喷涌，歪着头吐出了一颗臼齿，有出气没进气，心中竟然无比的畅快。

他早就想将这些混账挨个打一遍了！

包括他自己。

血液飞溅上了他的侧脸，程琛此刻看上去就像一个失去了理智的野兽，身下的程烨早就生死不知，浑浑噩噩地呛出一股股血，直到有人大力从身后一脚踹翻了程琛，他才力竭地摔倒在地，仰面大笑起来。

都该死！

程家上上下下所有人，没有一个人不是手染鲜血的禽兽，他们亲手将程锦的腿脚打断，又将她送进冰冷的监狱，此后每个寒冬阴雨，她都痛不欲生。

而程锦坚持下来了。

程月说得没错，程锦是那么坚韧的一株小草，她甚至没有妨碍任何人的生存空间，拘谨地占据着自己一点点位置，只为了能够晒到太阳，继续生长。

可他们都做了些什么呢？

程琛哈哈大笑，笑得眼泪从眼角滑落下来，警车和救护车的声音同时响起，身边还有人恐惧的大喊。

“哥，你疯了？！程烨要被你打死了！”

“是，”程琛看着自己红肿的指节，对着天空喃喃道，“我疯了，我不该在一年前……”

不该在一年前犹豫不决，不该留着你们一条命。

不管阮锦和程锦有什么关系，他决不允许任何人再打扰她的生活。

就像是向着曾经那个可爱的、温柔的，像小草一样的女孩赎罪。

救护车很快把程烨抬走，周围人的指指点点中，程琛爬了起来，他在打程烨时也被回击到了一些地方，现在太阳穴位置一阵阵眩晕着。

痛楚蔓延在四肢百骸，汇集到心脏位置。

他的眼底还是一片血红，眩晕中，他看见了程锦的身影，她站在人群里朝自己伸出手，目光看上去格外忧愁，她的嘴唇轻轻动了动，好像一声温柔的呼唤。

“哥哥。”

程琛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第二十六章

程琛走了很久很久，大街小巷没有一个人敢靠近这个满身是血的疯子，他痴痴地看着那个身影，始终不远不近，却触摸不到。

他终于无法忍受，拔足狂奔，没注意到自己已经逐渐脱离了主城区，来到了偏远的路上。

暮色逐渐降临，程琛跑不动了，他的脸上全是汗水和眼泪，哽咽道：“锦锦，你在哪，我向你道歉好不好？求你了，出来吧……”

“哥哥。”

这次他真的听到了，虽然不是程锦的声音，但除了程锦，没有人会用这样温柔又怯懦的语气呼唤自己，程琛猛地转身，看见她站在栏杆旁边，身后是一望无际的汹涌的海浪。

“锦锦……”

一步、两步、三步……

程琛马上就要靠近她，下一秒剧烈的刹车声像是尖锐的悲鸣，他被重重地撞倒在地，肩颈发出清脆的咔嚓一声。

司机吓得呆在原地，快速跳下车，两股战战，险些尿了裤子。

他无助地看着那个站在栏杆边气质优雅、面容沉静的女人，哭丧着脸说：“他、他是自己跑出来的，我不是故意的！”

“你走吧，”女人淡淡地说，“我会为你作证的，现在回去找律师和保险，我负责叫医生。”

男人吓得六神无主，听风就是雨，快速地点点头上了车，又一脚油门离开了，他看着后视镜里自己染血的车辙，女人缓慢地蹲下，迟钝地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

可是他太害怕了。

鲜血一路流淌到了阮锦高定的黑色高跟底下，染红了她的裙摆，她看着像一滩烂泥一般萎靡于地面的程琛，低低地笑了。

“哥哥，”她轻声呼唤道，“你感觉怎么样？”

程琛的瞳孔放大，涣散的视线中，将阮锦那一点点不像程锦的地方都全然剥离出去了，现在他面前的，确确实实是那个一年前死去的程锦。

所以他笑了。鲜血从他口中源源不断地溢出，染红了他的牙齿和嘴唇，他咳嗽间断断续续咳出血沫。

“锦锦，我来见你了。”

阮锦嗤了一声，站起身拨打了120，她的脚尖轻轻踏在了程琛的脸上，将他那痴迷的视线踢到另一边，语气急促。

“喂你好，码头这边有一起交通事故，看着人快不行了，派救护车来一下好吗？！”

“肇事车辆？我不知道，可能是逃逸了，麻烦快一点！伤者快断气了！”

程琛被抬走了。

他看上去非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