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殿下，伤势好的倒是快得很。”一身戎服的长孙离神情莫测，缓缓地自客栈内走出，步伐沉稳。

　　可鲜卑人无一不知，长孙离身受重伤，还未好全。

　　如今正面迎上拓跋隼，他这般模样，约莫有六分都是在强撑面子。

　　拓跋隼的面容隐藏在了黑暗当中，低沉的嗓音响起，“归降于我，留你一命。”

　　短短八个字，震得在场的人都说不出话。

　　长孙离神色一暗。

　　韩昭左边的贵女悄声和她议论，“你说，四皇子是不是想谋逆？”

　　“这就对上了，四殿下谋逆被可汗发觉，可汗念着父子亲情，派长孙大人去将人带回王庭，哪知四皇子不愿听从，还和长孙大人动起了手，如今养好了伤更是卷土重来！”

　　韩昭没说话，直勾勾盯着楼下，眼眶泛红。

　　右边的贵女明显机灵一点，提到了问题的关键，“四皇子敢和长孙大人说出这种话，想必是底气十足……”

　　下一瞬，长孙离勾了勾唇，眼神嚣张：“若我不降呢？”

　　拓跋隼不紧不慢道：“那你可以试试。”

第31章

　　他侧身，露出一群银色铠甲的将士，大约数千人。除此之外，还有一群神色惶恐，手脚都被困绑住的人，围成一个圈。

　　那些人，都是长孙离安插在雁门关的探子。

　　长孙离神情依旧，淡定道：“不过是一群弃子，殿下想拿这些人威胁我，未免太看得起他们了。”

　　众人已经目瞪口呆，分不清是孰胜孰赢。

　　拓跋隼抬眼，云淡风轻道：“你是不是忘了，雁门关，是我的地盘？”

　　话落，他挥了挥手，客栈外的人群便举起了手中的火炬。

　　“在昨夜间，我便已让人在客栈外淋了一圈火油……”

　　客栈里的众人霎时躁动起来。

　　长孙离浑身一僵。

　　韩昭看向门口处，面无表情的拓跋隼，低声道：“长于塞外的鲜卑将士们，自幼受训于σσψ风雪之中，不惧苦寒，却最怕热。”

　　他们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会在这遇见拓跋隼，更没有想到他会直接对他们动手，竟然要活活烧死他们。

　　韩昭蹙眉，这算什么？鲜卑起了内哄吗？

　　长孙离还是退让了。

　　拓跋隼让士兵将他“请”入了大牢，而后又命人将鲜卑右部的人，关到隐蔽的地方。

　　韩昭正出神，猛然发现一道视线穿透众人，直直看向了自己。

　　她抬眼，与拓跋隼的目光对上。

　　心下一紧，韩昭攥紧了衣袖。

　　拓跋隼眯了眯眼，旋即，慢悠悠地往楼上走去。

　　韩昭站在原地，没有动。

　　拓跋隼停在她的面前，薄唇轻抿，韩昭甚至从他身上闻到了战场上的肃杀和血腥之味。

　　她下意识想要后退，但想到场合，又生生忍住。

　　原本在韩昭身侧的贵女，早就像鹌鹑一样缩在了角落。

　　“殿下，是要杀我吗？”韩昭瞥了眼他腰间的剑。

　　“不会。”拓跋隼一双眼睛充斥着许多她看不懂的情绪，声音沙哑，“你就当我，有特殊的癖好，喜欢折磨将死之人。”

　　韩昭的心，高高提起又落下。

　　可她心中总觉得拓跋隼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这样的不安，在韩昭走出客栈，走到马匹前的时候，越发浓烈。

　　不外有他，一道如影随形的视线黏在了她的身后，等韩昭转身去看，所有人又都在做自己的事，仿佛方才只是她的错觉一样。

　　韩昭逡巡四周，就要转头，脚下故作踩到石子，身子一晃，就要往前倒去。

　　下一刻，她落入一个带着微微苦涩药香的怀抱。

　　拓跋隼幽深的狭长眸子紧锁着她，而后缓缓皱了起来，可他什么也没说，扶稳人后，又收回了手，转身朝自己的马匹而去。

　　韩昭面上不显，心却在疯狂的跳。

　　顿珠也是迟迟才缓过来，悄声道：“四皇子，他是不是，已经认出了你？”

　　“先不说四皇子从不会屈尊降贵的与一个奴隶有这样亲密的举动，再者……他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询问……尸体的去处。”

　　韩昭神情变得更为复杂起来。

　　还没来得及细想，脚下一空，便被人抱上了马车。

第32章

　　她本能想要挣扎出去，谁知拓跋隼也进了车厢内，直接坐在她旁边，迈出长腿横伸出去，堵死了韩昭的路。

　　要掀开车帷，就必须从他腿上跨过去——当然，能不能过去，还是另外一说。

　　这般不羁姿态，十足十笃定韩昭不会做出那样无礼出格之事。

　　马车内本就狭小，这下更是气氛凝滞得不像话。

　　顿珠更是缩成了一个毛团。

　　“将你下方的抽屉拉开。”拓跋隼靠在车厢壁上，合上双眼，缓缓道。

　　韩昭脊背僵硬，眼神微冷，“你大可自己拿。”

　　拓跋隼睁开了眼，看向她，一双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像是要将万物都吸进去。

　　“你好大的胆子，不怕死吗？”

　　韩昭盯着拓跋隼，只觉他唇边的笑意，让她生寒。

　　她捏紧了拳头，冷声道：“你若是想杀我，大可现在就取走我这条命。”

　　拓跋隼嗤笑着别开眼，片刻后，他幽幽道：“你知道，雁门关的现任郡守是谁吗？”

　　“也是你们大汉的人，叫庄轻。”拓跋隼微微侧头，薄唇轻启。

　　“我问他为何投降。”

　　“他说，那些因为战败求死的人，实在矫情，若他有机会往上爬，必定不会去寻死，而是一定要好好活着，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说到这，气氛一片压抑。

　　韩昭的心，更是要跳出嗓子眼了——

　　他方才，说“你们大汉”。

　　这两个词，从拓跋隼口中说出，触及到了她很久前的记忆。

　　恍惚间，血流成河。

　　兄长的死、嫂嫂的死、孩子的死、百姓的死，一一在她眼前浮现。

　　那些人死前，有的是在麻木、平静、温柔的流泪。

　　有人失去挚友、挚亲，在嚎啕大哭。

　　有人在不甘的嘶吼。

　　韩昭死死攥着手，才忍住从四肢百骸中倾巢而出，要将她疼晕过的痛楚。

　　掌心的疼痛没能将她思绪换回。

　　拓跋隼察觉不对劲，眸色深沉，缓慢开口：“松手。”

　　韩昭浑身紧绷，像是在竭力遏制住自己，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

　　拓跋隼一把拉过她，赫然闯进了她那双通红的眼眸中。

　　浑身怔仲片刻后，他低下头，极其温柔的一点点掰开她已经掐得渗血的手。

　　“我们把从前都忘掉，好不好？”

　　这不亚于一道惊雷在韩昭耳畔炸开，她恍惚了很久，才回过神看他。

　　“从前，我们哪里有从前？”

　　她用无比冷漠的语气，回应着他的试探。

　　拓跋隼神情晦涩，静静看着她，不肯放过一丝她面上变动的任何神色，“只要你点头，那便是有。”

　　韩昭将自己的手抽回：“殿下，天色已晚，我该回去了。”

　　“回去？现在中原已乱，鲜卑几乎占据了大汉全数的版图，你孤身一人，是去送死吗？”拓跋隼又道。

　　只是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他不由放缓了语气。

　　韩昭紧盯着他，眼底的冰冷之色几乎要将他刺穿。

　　拓跋隼直视着她，没有将两人最后一层窗户纸捅破，他不在乎她是如何死而复生，又为何会以顿珠的容貌出现在众人面前。

　　就像他自己，也不会将他已恢复从前种种记忆的事情，告知韩昭。

第33章

　　过了很久，拓跋隼将马车内的抽屉拉开，拿出里面的一袋金铤，便要递给她。

　　韩昭平缓住了心绪，淡然道：“相信不久，鲜卑王庭那边便会兵临雁门关，来攻打你这个乱臣贼子了。”

　　她补充道：“这钱，还是殿下自己留着吧。”

　　说完，韩昭让车夫停下车，微低了头，径直掀开车帘走了出去。

　　冷风呼过，将她吹得清醒了很多。

　　马车停在原地，似乎是车里的人在目送着她走远。

　　韩昭走了极长的一段距离，都没有听见车轱辘转动的声音。

　　而前方，依旧是一片黑，像是她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翌日，城中飘雪。

　　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