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想到上次在馄饨店外的匆匆一瞥，姜薇不得不往最坏的方面想：乔蓓做了舞女。

第0097章 樱粉

“别盯着她看。”萧景明在姜薇耳畔轻语，同时提醒地捏了捏她的手。姜薇心头一凛，转回视线，触到萧景明深邃的眼眸。

“你早就知道？”她的声音同样轻细得近乎耳语，却透着明显的不满。

她当然不会以为乔蓓真堕入风尘当了舞女，军统对女特务的安排她多少了解一些，美人计是最常见的一种。

“回家再和你解释。”

萧景明平静的话语令她确信他早已知情，并且那次在馄饨店外，他是有意误导她。

她心头火起，眼神一沉，脚下故意跳错一拍，正正踩中他的脚。

好在她今朝没有穿细高跟鞋，踩得也不算太重。萧景明苦笑，“跳累了么，不如去坐会。”

姜薇剜了他一眼，默默无言地随他回座。她伪装情绪的功力日益精进，回到同伴中，她已换上愉悦的微笑，大方而不失分寸地回应众人对他们夫妻的打趣，看不出一丝恼火的痕迹。萧景明则始终含笑望着她，间或配合着搭一两句话。

主家点的法国红酒相当不错，入口顺滑如绸。姜薇喝得稍急了些，脸孔便开始发热冒汗。

她起身讲去一下盥洗室，萧景明的目光凝了凝。她这时气消了些，对他略点一点头，意思是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不会贸然去找乔蓓。事实上，自萧景明提醒她后，她一直极力控制着自己，不朝舞池那边多看一眼。

手持托盘的侍者告诉她，盥洗室设在二楼。她有点头晕，踩着软厚的羊毛地毯，每一步都微微陷下去，更加重了脚下的飘忽之感。

有些事就是这么巧，推开盥洗室的门，她一眼就看到了正对镜补涂口红的乔蓓，乔蓓也在镜子里看到了她。二人皆是一怔。白炽灯下方的乔蓓简直白得反光，穿着樱粉色提花绸镶黑色蕾丝花边旗袍，上身稍稍前倾，红润的嘴唇微微嘟着，是电影里一个活色生香的镜头。姜薇则背靠盥洗室的绿门立着，宛如凝固般一动不动，更像一张绿底的人物小相，可以说彼此都瞧对方有些不真实。

乔蓓先回过神来，警觉地朝姜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转身去将每个隔间逐一查看，确认都没人才返回来，压低声音唤她：“薇姐。”

这一声亲昵的称呼，上次听到还是三年前。姜薇心头涌上一股热流，眼角微微湿润了。

“你……我……”她想问乔蓓的近况，想解释自己不是汉奸，可她什么都不能说。

乔蓓比她沉着得多，微微一笑接过话道：“你不必为难，我们这一路走来，从上海到重庆，你知道我的身份，我也清楚你的为人，我们在心里明白彼此就好，不用说出来的。”

热流刹那间涌遍四肢百骸。自回上海以来，姜薇从未得到过这样无条件的信任，她心绪激荡，一时说不出话来，惟有用力点头，含着热泪回以微笑。

这一刻岂止是心心相惜，更是肝胆相照。

门外突然传来“啪”“啪”两声枪响，姜薇头皮一紧，顿时酒意全消。乔蓓变了脸色，掀起旗袍，抽出大腿内侧用吊袜带绑住的一把精巧的小手枪，打开枪栓，一面对姜薇低语：“在这里待着，别出去。”

她这一系列动作快如行云流水。姜薇尚未反应过来，她已奔到门后，将门缓缓拉开。不知瞧见什么，乔蓓身子一震，闪出门去，紧接着又是一声枪响。姜薇的心砰砰狂跳起来，顾不得乔蓓的叮嘱，凑到门边一看，心脏差点蹦出胸腔。

一男一女倒在走廊上，男的背倚墙壁歪坐着，正对着盥洗室的门，可以清楚瞧见他脑门上有个血窟窿，右下腹还中了一弹，鲜血汩汩往外流着。不远处，女的仰面躺着双目微睁，左胸处中了一弹，旗袍前襟被血洇红了一大片，看样子也已断气。乔蓓蹲在她身边，悲痛地呜咽起来，“美珍……”

姜薇深呼吸两下，出门左右扫视，万幸这会走廊里没有其他人。她急急问道：“乔蓓，这是怎么回事？”

“美珍……是我们的人，她刺杀这个汉奸徐保锐，没打中他要害，反被他一枪毙命。我开门发现他要叫人，就对他头上开了一枪。”

楼下似有急促脚步声正上楼来，乔蓓倏地站起，将手枪塞进墙边摆饰的花瓶里，一面对姜薇说：“我来应付，你快退回盥洗室去，就说听到枪响很害怕，一直关着门不敢出来，什么都没看到。”

危急关头，姜薇奇异地冷静下来，断然否决道：“不行，你这样很容易被怀疑，还是我来。”

“你没应付过这种，我怕会牵连到你！”

“我是你姐，你听我的！”脚步声离二楼楼梯口越来越近，姜薇厉声催促：“你再不走，我们都会有事！”

委实不能再耽搁了，乔蓓咬咬唇，“薇姐，你保重。”说着决然转身，朝走廊尽头半开的窗户奔去。尽管身着旗袍，却丝毫不影响她动作轻捷地翻过窗台。

望着那樱粉色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中，姜薇身子一软，背靠着门滑坐到地上。几乎同时，舞厅的领班和保安们冲上了二楼。

他们看到的是两具倒在血泊中的尸体，和一位瘫坐在地上的太太，双目发直面色惨白，还不停地打着哆嗦，看样子是吓得不轻。

姜薇做戏是老本行，除了萧景明，没人看得出来。此后她一直维持着这副受惊过度的模样，直到巡捕赶来简单询问过，才在萧景明的搀扶下上了自家的小汽车。

老周将车开得既稳又快，车内一片沉寂，只听得窗外风声掠过。姜薇也着实疲乏了，昏昏沉沉地靠着萧景明，心里仍记挂着乔蓓。这会乔蓓应该安然回到住处了，对此姜薇并不担心，就乔蓓如今的应变和身手来看，她无疑已是个成熟的女特务。可一想到这是用什么换来的，或者说这一路乔蓓经历了什么，姜薇的心就隐隐作痛。

回到家，姜薇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萧景明。

萧景明静静听完，待要开口，她又抢先道：“你要责备我自作主张涉险，我就得怪你隐瞒乔蓓的事。不如咱们扯平，谁都不说谁。”

“你还赖皮起来了？”萧景明气笑了，“乔蓓的事我是从邰子濯那里知道的，她是锄奸小组的成员，身份机密，你同她情如姐妹，我怕你知道了会冲动，容易坏事。”

姜薇杏眼一挑，言之凿凿：“刚才那种情况，我若不随机应变，也会坏事。”

“……可你知道刚才有多危险，我……”对着那双清亮眼眸，无辜中透着微微的狡黠，萧景明再招架不住，只得说：“算了，知道你们姐妹情深，你不可能袖手旁观，只是以后，千万三思而后行。”

姜薇认真点头，嘴角漾出一抹浅浅笑意，晃晃他的手，“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你放心。”待要起身去浴室冲凉，她才发觉遗漏了一件事，“那死掉的汉奸，是什么来头？”

“清乡委员会署长徐保锐，目前正配合日军在浙东一带的清乡扫荡，铲除这颗毒瘤确实大快人心，不过，这种级别的官员遇刺，七十六号一定会彻查。”萧景明顿了片刻，神情变得凝重：“你给巡捕的口供初看是没问题，我担心细查起来，还是会惹人怀疑。”

“特别是韩其章，他知道此事和你有关，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第0098章 黑色

隔了一天，韩其章不出所料地再度登门。他这次倒很客气，请姜薇重新讲述那晚所见。姜薇病恹恹地歪倒在沙发椅上，闷声复述了一遍，问他还有什么问题。

“是这样的，经过鉴定，徐保锐身上的子弹确实出自两把不同的枪，这和萧太太说的两名刺客一致。韩某来是想请萧太太再回忆一下，确定没有看到第二名刺客？”

“没有。”

“任何一点细节都可以，萧太太，麻烦你再好好想想。”

“没有就是没有，我总不能胡编乱造。”姜薇不耐道：“我在口供里都说了，当时我从盥洗室出来，看到一个女的倒在血泊里，一个男的身上流血奄奄一息，我吓得腿都软了，想喊都喊不出来。突然又一声枪响，那男的头上中了枪，我转头，只看到走廊一边的岔道好像有个黑影晃过，一眨眼就不见了。我也没那个胆子去追。”

韩其章抬一抬眼镜，并不掩饰自己的怀疑，“是男是女也不知道？比方说，有没有闻到脂粉或者香水味？”

“没有。”姜薇半闭起眼，一手揉着太阳穴。

萧景明出声道：“抱歉，我太太受惊过度，这两天一直头痛。”

“噢，有没有去医院看看？”

“治这个西医不管用，找中医开了安神定惊的方子。”

正说着，刘妈端来一碗浓黑的汤药，散发的热气都是苦的，“太太，药熬好了，要趁热喝的。”

姜薇抽抽鼻子，皱起眉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