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母道：“你是聪明的孩子，应当明白适可而止的道理。”

“可是父亲……并不是自戕。母亲，您去看一看父亲的书房，您……”乐仪焦急的想要说服母亲，她觉得母亲一定是弄错了什么，一定是被开封府下的论断迷惑了。

“好啦！”乐母颇有些不耐烦，她松开乐仪的手，“若你父亲泉下有知，你以为他愿意你闹得满城风雨，让弟弟们仕途不顺，让乐府一蹶不振吗？你到底有没有想过事情的后果？！”

乐仪颤抖着，她忍了又忍，泪水擒在眼眶里，强压着声调，生怕自己会当众落泪。她嘶哑着，“后果？什么后果？父亲冤死，他的魂魄会在人间游荡，我身为长女，难道不该让父亲得以安宁吗？”

“乐仪！你什么意思？按你的意思，乐家就你一个人孝顺吗？”乐娇气急败坏，冲到乐仪面前推推搡搡，大吼大叫。

三媳妇见势不妙，正要起身劝阻，却见乐仪一抬手，竟给了乐娇一巴掌。

第五十八章：冒死

乐娇脸上并不很疼，因为乐仪压根没使力气，但屈辱感使她发狂。她本能的想要还一巴掌，但乐仪毕竟是她的长姊，长幼有序，她即便再嚣张，也绝不敢当众忤逆，否则传出去，谁家还敢娶她呢？

乐仪从未动手打过人，今日是怒到了极处方如此。她掌心发麻，继而又有些后悔，一时僵持着不知如何是好。

心绪缓缓平静些许，她朝乐娇走了半步，想要说句道歉的话，未开口，听见“咣铛”一声巨响，竟是乐母掀翻了餐桌——粥食汤菜，碟碗勺箸，摔了一地。

“母亲！”乐仪怯怯的，好似当真是她做错了事。

“你既不愿听我的话，自然是心里没我这个母亲，也不必来给我请安。”乐母起身往内屋走，大媳妇和三媳妇连忙起身搀扶，二媳妇给丫头们使眼色，遣人收拾残藉。

乐娇梗着脖子，眼睛微红，双手紧紧攥住袖口，一字一顿道：“今儿这一巴掌，我迟早要还给你，你等着！”

她泪眼婆娑的往乐母身上扑去，帘子后传来乐母轻言软语的宽慰声。

乐仪站在原地，站在一地残羹面前，望着母亲的身影被簇拥着隐没在帘内，心里迷惘到了极点。

自己所做的一切，到底是对是错？

丫头们沉寂无声，麻利的做着手上的活计，越发轻视这位不受主母待见的大娘子。

天色浓浓的黯黑下去，遥遥有丧乐声遁入耳中。凌濛初立在廊柱后，凝望着乐仪离去。他阴沉着脸，久久的，一动未动。

许多事，一旦开始，便再也无法停止。

不死不休。

黑影飞快的穿过月洞石门，不消片刻，灵堂后院便燃起了火光。

初秋风大，又屋宇连绵，再加上梁宇幕棚上悬挂的帷幔、灯笼，几乎未等人反应，巨火已窜至楼高。

因已入夜，灵堂里除去前来守灵的几个学生外，只有乐仪领着黑猫在上香。火势逼人，几个学生抵何用，皆手忙脚乱唬破了胆，一面拖着乐仪往外跑，一面大呼小叫，“走水了！走水了！快跑！”

吕穆清每日有练功的习惯，即便在乐府当差也未懈怠。

用过午膳，他照例察看过府中的烛火灯油，水囊水袋，至傍晚时候，便换了件半臂小褙子，衣摆扎进裤腰里，在休憩的小院落里疾跑、扎马步、打拳。

灵堂冒火时，他正在疾跑，来不及多生一个念头，裸着臂膀，径直奔了出去。

乐仪被学生们拉到院中，望着熊熊燃烧的烈火，她救命稻草般抓住乐明，“爹爹还在里头呢！”

乐明自己也刚刚死里逃生，从偏房里跑出来，他呛得满脸涨红，不怀好气道：“我能怎么办？”

“你去救爹爹！”

“救了又如何，反正已经死了。”他口不择言，自己也不信竟会说出如此无情的话。乐明软了语气，找出诸多借口，“我的意思是，对爹爹来讲，活人更重要！爹爹若是活着，肯定不想我冒死去火里，我是乐府的长子……”

话犹未完，有人一声惊呼，循声望去，竟是吕穆清飞奔进了火海。

乐仪双腿一软，几欲晕厥。

她记得梅府那次，他冲进火里救人，差点毙命。

连乐明都不愿去做的事，他凭什么去做。

好在府里人员众多，四处存有储水，又特别预备了几百个水囊水袋，人多手快，火焰渐渐熄灭。

吕穆清如他一贯的英勇迅速，片刻的功夫，人已从火海里跑出来。

他肩膀扛着尸体，头发、眉毛闪着星火，浑身散发着柴火焦味。他一路往外奔，快至乐仪跟前时，突然摔了个跟头，人重重扎进花泥里。

乐仪担心得要命，胸口紧紧的揪住，她不顾礼仪扑跪在地上，泪如泉涌，一张口，便“哇”的大哭起来。

她看到他手臂上血肉黑焦，皮开肉绽，眼睛瞪得圆圆，嘴巴没有力气说出一个字。乐明指挥众人七手八脚的把尸体抬至隔壁房间安顿，一时无法顾及吕穆清。

周围乱糟糟的，人们奔来跑去。

乐仪和吕穆清互望着对方，千言万语，反倒无话可说。

乐仪的眼泪啪嗒啪嗒碎在吕穆清脸上，她不敢碰他，怕触到他的伤口。

吕穆清挣扎着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就地躺着歇憩，唇角掬起苍白的笑意，“我躺一会便好，没事的。别哭了，你的眼泪很咸。”

他平素肃穆严谨，甚难有笑容，此时此景竟忍不住笑了。

“失礼了。”

乐仪这才发现自己的眼泪滚了吕穆清满脸，下意识的伸手去擦，指尖碰到他嘴唇的一瞬，像是触火般缩了缩，又温柔的落下去。

他的嘴唇干燥而滚烫，她轻轻的触摸着，一点点的捧住了他的脸颊。他想阻止她的动作，可抬了抬手，实在没有力气。

贾重九领着附近巡视的探火兵疾奔而来，未开口就被吕穆清喝住，“别管我，你先去救火！”

贾重九后退着跑开，问了声，“不会死吧？”

“滚。”

他居然会说脏话，乐仪“噗嗤”一笑。

有了贾重九和探火兵们指挥家丁婢女救火，不过多久，火势便渐渐微弱。才吁了口气，又听见隔壁传来惊吼：“书房走水啦！”

书房乃乐崇阳的书房，自乐崇阳被害，悬案未结，一切物件仍保留着原有模样。

乐府如沸腾开水，又吵又乱。

贾重九摇响了火铃，遣人去步军司请求增援。

乐仪谁也顾不了，她的眼里心里都只有吕穆清一人。好不容易唤来两个小厮，正要用椅子将人抬至清泉馆，忽有人从长廊暗处快步而出，把乐仪拉入怀里。

是凌濛初。

他焦急道：“你没事吧？寻了你半天不见人影，吓死我了。”

乐仪又恍惚又茫然，下意识的看向吕穆清，正好对上他的目光，不由得身子一挣，往后退了大半步，怔怔道：“我没事。”

第五十九章：怀疑

凌濛初觉察到她的闪避，强忍着失落与不快，看向吕穆清，气急败坏道：“我听人说你跑进火里背尸体，不要命了吗？”

吕穆清低声道：“不碍事。”他轻轻的看了乐仪一眼，又轻轻的挪开目光，“濛初，我受伤了，待在乐府多有不便，劳烦你送我回家，再请一趟安济坊的沈医女。”

“我同你一起回去。”乐仪跟着就要走。

“不行！”凌濛初怒吼般出言制止，知道自己失态，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