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悲剧愈下愈烈，白烈烈的雨，一阵急过一阵，在消防车的车灯光柱里，像白色滚动的烟雾。

　　楠伊困在眼底的泪，混着雨水，如注般滑落。

　　医护拉起她远离残垣，防止二次倒塌，她在回望中，看见那个和自己共事4个多月的美丽女人，像莱昂递到她手中的玫瑰，颓败枯萎在这片土地上。

　　飞机在地面部队的一再警告中，强行着陆，塔利班地面部队集结，驻阿富汗大使带应急部队赶来接应。

　　邵京华经历了此生最有辱军人气节的他国搜身。

　　大使要阻止，邵京华说：“让他们搜，我只要快！”

　　“您这样，总司长回去要骂我无能。”

　　邵京华无心和他客套，惨淡一笑：“有车吗，借给我一辆。”

　　“这边道路您不熟，我给你派司机。”

　　邵京华心紧紧揪着，还是问出口：“昆都医院怎么样？”

　　大使神色凝重：“非常不好。”

　　邵京华感觉心脏跳得胸腔再也压不住，一把拽出车上的司机，命令：“你指挥，我开！”

　　军用汽车在机场停机坪，如流星闪过，只余下猛烈的轰鸣声，还在空旷的广场回荡。

　　楠伊和几个国际救援人员，协同应急部队抢救尚存一息的伤者。

　　天色沉暮，雨势未减，打湿衣襟，视线都是模糊的。

　　幸存者的啼哭，当地军方的警笛，还有救护车的嗡鸣，乱糟糟的在雨中交错杂响。

　　即便如此嘈杂，楠伊也仿佛在人群中，隐约听见一个人在用中文唤她的名字。

　　她猛地抬头，在封锁线内的废墟，她转过救护车的舱门，踮着脚，努力瞪大眼睛，错愕地看见很远的位置，是被当地军方持枪拦住的邵京华。

　　雨那么大，他就在那，淡化了周遭的一切，让世界都淡出了楠伊的视野，所有杂音都消弭在耳际，她只听见，邵京华从大使馆的军车上，拿出军用喊话器，一遍遍唤她的名字：“郑楠伊！你在哪！你能听到吗！”

　　他淋在雨中，全顾不得自己，那双总是深情地望着她的眼睛，盛满了绝望，扩音器里的声音沙哑慌乱。

　　楠伊从震惊中缓过神，不顾一切地朝那个男人奔去。

　　那天的雨格外的大，楠伊穿着医用雨衣，而邵京华被密集的雨丝，浇得狼狈不堪，他把额前碍眼的碎发撩到一侧，上衣浸透了贴附在皮肤上，完全没有了平日里冷静自持的骄矜。

　　随行军官匆忙找了把伞给他撑开。

　　楠伊喊到嗓子嘶哑：“邵京华，我在这！”

　　她在人群中，拼命地往外挤，跳着脚向他招手。

　　只这一声，邵京华骤然回眸，猛得定住目光，一把撩开军官撑开的伞。

　　他们在战火焚烧后的异国他乡，隔着生与死的悬念，再次相见，目光里的缠绵悱恻，令在场的战地记者也动容。

　　邵京华大步走向她，楠伊奔跑着撞进他怀里。

　　邵京华在惯性里后退半步，抬手把她紧紧扣在怀里，只听见怀里的人哽咽着说：“我在这，我一直都在。”

第66章 因为是你，信有来生

　　“我在这！”

　　邵京华哑着嗓子，声音颤抖到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清：“一一，我们......回家。”

　　撑伞的军官在进退两难里，伸直胳膊，把伞重新撑开在领导的上空。

　　楠伊在重逢的震惊中抬起头，反复确认邵京华是真实的，看见他全身被雨水淋透，猛然醒悟般检查他是否受伤。

　　邵京华拉住她安抚：“我没有事。”

　　在喀布尔久了，政权纷争听得多了，楠伊猜测他入境的危险，满心都是阵阵后怕，蹙着眉，慌乱地怪他：“你怎么会来，战地怎么允许你的飞机进来？”

　　邵京华抬手去拨她额前凌乱的碎发，手不受控制地抖着：“我管不了那么多。”

　　那双眼睛里的恐惧再也盛不下，四溢在眼角眉梢，只几个月不见，淡淡的细纹爬上他的眼尾，此刻都紧皱着，如同蔓延的情丝蛛网。

　　他半低着头，凑近楠伊的脸，看见姑娘皱着脸，兔子般红着眼，柔声哄她：“别哭。”

　　那声音柔得如同水底捞月，轻轻掬起一捧水，唯恐打散月色。

　　只不过这捧月，没等掬起，就碎成了片片光影，楠伊锤着他，呜咽着怪他：“你出事怎么办！”

　　只听见邵京华开玩笑般说：“电话没讲完，我还有话没说。”

　　她望着他，追忆电话挂断前的内容，恍如隔世，只听见邵京华郑重地说：“一一，我也很爱你！”

　　雨声嘈杂着，如同背景音，楠伊鼻子一酸，眼角的泪滚落。

　　她踮起脚，在雨幕中，环住邵京华的脖颈，深深的吻上他的唇，唇瓣间迷乱的烟草香，比记忆里任何一次都浓重。

　　邵京华抱着她的腰，将她提起紧贴在胸腔里，大力地回应这个吻，要把面前人彻底刻进骨子里。

　　所有战地记者的闪光灯，和多国救援部队都停伫在恋人的死别生逢中。

　　他们的缠绵情意，不用过分渲染，不用刻意取景，每一张都能挂在世纪报纸，作为真爱的宣传海报。

　　他们在窒息中分离，重新凝视彼此，邵京华眼眶里氤氲着红丝，乱了节奏的心跳，安全地落回到胸腔里。

　　这一刻他横抱起楠伊，转身就要往回走。

　　楠伊在他怀里拽着他的领子，重新变回那个娇柔姑娘，嗫喏着：“我还不能走，医疗救援队马上到，这里的工作就快结束了。”

　　她盯着邵京华的眼睛里闪着光，邵京华眼波里翻腾着奔涌的情绪，把她放下来，冷声对随行军官说：“给我找一件防雨服！”

　　军官当场愣住，慌张地话都结巴了：“领导，您不能进入现场，出问题我们都承担不了。”

　　楠伊摇了摇邵京华的胳膊，眨着眼哄他：“我们有很多人，你不是专业人员，现场危险，我会担心你，你回去等我，这里很快就结束，我向你保证一定安全回去！”

　　邵京华握紧掌心的手，再不能分开，不由反驳地命令军官：“快点，找件防雨服！”

　　军官硬着头皮把防雨服递到邵京华手里，内心防线已经崩塌，不知道自己要承受怎样的处分。

　　大使馆应急部队救援队赶到，看见邵京华穿着军方的防雨服，帮着救援人员在抬伤者，急得驻地大使直搓手，跟在邵京华身后好话说尽，最后只听见邵京华凉凉地答：“你撤回去吧，外交应急方案邵总使会给你出的。”

　　大使一听，脑子嗡嗡地，这不要把自己上司直接搬出来。

　　此刻邵京华两人的身份，比实地新闻更能激发记者的热忱，大使在外围拦住狂热的战地记者，打官腔回应记者提问。

　　莱昂在应急救助中，给一个幸存者止住血，褪下医用手套，好奇地问：“那是你男朋友？”

　　他扬着下巴颏，指着不远处的男人，怎么低调都收敛不住矜贵官威。

　　楠伊心里暖融融的，眼中的爱意具象化成人形，羞赧地答：“是我爱人。”

　　莱昂望着混在昆都医院的众人中，这里汇聚了多国杰出人才，然而邵京华依然是最扎眼的那个，再狼狈的环境，时刻带着军人的挺拔身姿，一身中国军人的傲骨，和浑然天成的贵气。

　　莱昂由衷叹道：“原来Mrs.郑的另一半是这么优秀的人。”

　　楠伊带着身为国人的自豪：“是我们国家强大，才培育出这么好的男人！”

　　莱昂钦佩地看眼前女子，战地风雨吹不败的山茶花，周身永远带着光，这一刻他真心嫉妒远处的男人。

　　雨在凌晨终于停了，月亮落下去，天色渐渐淡了，在地平线一端，变成一条白线。

　　车子开回驻地宾馆，全程邵京华都是沉默地，直到楠伊勾着他的手指，悄声问他：“你这么出来，是不是很麻烦？”

　　他侧头回眸看她，眸里的不安跌进楠伊的眼底，他说：“国际消息封锁，我来的路上真的以为见不到你了。”

　　楠伊心疼地靠近他，却被他一把揽住腰，在酒店房间门口，深情着吻着退入房间。

　　衣服黏腻贴附在身上，烘得潮湿。

　　他们吻得如此投入，衣服被肆意扔在地毯上，楠伊被他抱着推倒在床上，他的身影如山般笼过来。

　　这场情.事大概是两人最疯狂的一次，夹杂了太多歇斯底里的情绪。

　　直到精疲力尽，他抱着她冲澡，从身后拥着她，温热的水流滑落，让情绪慢慢平复在真实的感触中，邵京华沉默着感觉怀里柔软的人，耳语说：“来的路上我在想，如果真有什么意外该怎么办。”

　　楠伊满身疲惫，蹭着转身搂住他，抬头眯眼看他，他的声音在头顶，嗡嗡地，沙哑着说：“邵家几代人从军，从不烧香拜佛，可是我真的希望，有谁能听见我的祷告，那一刻，我真希望这世上有神佛。”

　　楠伊像刀子般割着心，一牵一牵的痛，她去吻他的胸膛，隔着血肉，好似能平复他的心里的震动，她在呜咽地啜泣中呢喃：“我要你，我只要你！”

　　轰炸事件后的四日，M军在公开媒体前，反复改口，从在昆都“遭遇火力袭击”，到“误炸昆都医院”，再到“应塔利班政权要求，协助火力”。

　　记者会上吵得沸反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