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薄唇微启，问她——

“你……还疼吗？”

柳烟钰暗哑颤抖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内悄然落下。

陆怀璟呼吸一滞，心底猛地震颤。

她的思绪在刹那间被扯回了四年前。

那时，她因替柳烟钰喝下毒酒，常常夜里余毒发作，浑身疼痛难忍，忍不住低呼出声。

而柳烟钰从未陪过她一次。

纵然翌日见她脸色苍白，他也没有关心过问一句，更不曾问过她：

“还疼吗？”

而那次前往灵觉寺的路上遇袭，柳烟钰为了保护江染眠而没有救她，他也从未问过她一句：“还疼吗？”

炙热的感情从来不是一天就冷却的。

不知怔了多久，陆怀璟才缓缓地松开了握着剑柄的手。

而柳烟钰早已陷入昏迷，终究没能等到回应。

她深吸了口气，转身向殿外走去，而后一把打开了殿门。

见门开，始终候在门外的裴深上前：“长公主……”

话音戛然而止。

裴深瞳孔骤然缩紧，朝着倒在血泊之中的柳烟钰便冲了过去：“王爷！”

陆怀璟站在门边，神色平静地回眸看向他：“我有分寸，没伤到他心脉，去叫太医吧。”

闻言，裴深满脸愕然，有很多话想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当务之急还是先给柳烟钰疗伤。

他朝陆怀璟颔了下首，带着人扶着柳烟钰离开了议事殿。

而柳烟钰本来率领的那些士兵，此刻早已不见。

祝明慎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起身走近陆怀璟。

“阿姐，为何你要刺伤柳烟钰，就不怕他的手下……”

话未说完，便被打断。

“不会。”

陆怀璟不自觉地攥了攥手，心底莫名涌上一股空虚感，但很快就被她压下：“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要逼宫，之所以带那么多人，不过是为了吓唬我。”

祝明慎拧起眉：“可若不是阿姐赶来，他真的会杀了我！”

但陆怀璟还是摇头：“也不会，他在等你主动说出我的下落。从他走进殿内的那一刻，裴深就让龙武军离开了。”

“至于我刺伤他……”她语气稍顿，眸底划过抹不明的情绪，“他未穿甲胄，却带着把剑，就是等着我杀他。”

祝明慎一怔：“什么？”

陆怀璟舒出沉重的一口气：“他觉得自己欠我的太多，还不清，所以想用命来抵。”

但其实柳烟钰决定用命来抵还所有错误的时候，并不是从一开始就作下的决定。

他仍抱着侥幸，希望还有一丝希冀——陆怀璟对他还有余情。

然而听到她冷漠的话语，他便知道，她不会轻易原谅他。

所以柳烟钰才想用命来抵偿。

所以才会有那句……还疼吗？

想起柳烟钰昏迷前那苍白的眼神，陆怀璟心底苦涩蔓延似海。

扯回思绪，她转身看向祝明慎：“柳烟钰醒来之后定然还会找我，所以我现在便要离开了。”

祝明慎欲言又止，犹豫了半晌到底是将嘴边的话咽下，只说：“阿姐，万事小心。”

陆怀璟点点头，抬步欲走，却又停下。

静了几秒，只听她嗓音微涩：“阿慎。”

“不要杀他。”

第三十六章

祝明慎凝望着陆怀璟逐渐消失在雪夜中的背影，耳边再次回响起她方才说的话。

“不要杀柳烟钰，阿慎，你和北昭都需要他。”

“这与你是不是一国之君无关。摄政王之位不可世袭，但陆家几乎世代都是摄政王，被君王所重用，所以他很重要。”

“阿姐总不会害了你，阿慎。”

许久，祝明慎才收回目光。

他看向身边的福泰：“摄政王伤势如何？”

“长公主的确没有伤及摄政王的心脉，太医说只要好好休养，并无大碍。”福泰颔首回道。

提及此事，祝明慎眉心微蹙：“阿姐是如何那么确定自己没伤到他心脉的？朕看她刺的那一下分明随意。”

闻言，福泰笑笑：“长公主习武时，皇上您还没出生，后来长公主不喜打杀便没再习过，皇上自然不知。”

祝明慎一怔，倏地问道：“那阿姐的武功该不会在朕之上吧？”

福泰笑而不语。

……

驾马离开京城的城门，陆怀璟倏然拉紧了缰绳。

她回身望向皇宫的方向，那朱红的宫殿掩在漫天大雪中瞧得并不真切，十分朦胧。

但陆怀璟还是凝望了很久。

假死的这一年中，她去了许多地方。

不敢留在京城，是怕柳烟钰发现自己。

可在外漂流太久，到底还是想念故人旧城，陆怀璟便赶在除岁之际返回京城。

花灯节那日，万人空巷，百姓都在街上游玩。

见梅园寥寥无人，她才悄然走进赏梅。

不料，竟还是撞见柳烟钰。

被关在摄衡王府的半月，她只想离开，带着张“云昭”的面具肆意妄为。

但……柳烟钰眼中的情意是真的，关怀是真的，宠溺也是真的。

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她到底是谁，可她不承认，他便装作不知道，陪着她继续演下去。

而柳烟钰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弥补成婚那三年对陆怀璟的冷漠。

不是没心软过，在祝明慎的暗卫终于寻到时机来带她走时，她犹豫过。

可最后，她还是离开了。

无论为何纠结，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在听闻柳烟钰率军逼宫时，她明知他不会真的伤害祝明慎，却仍赶赴。

只为，作一次正式的道别。

至于他与她之间是命还是缘？陆怀璟已不想去细究。

只愿从此山高路远，与柳烟钰再不相见。

而过往数年的爱恨纠葛……便随风而去，随雪而掩，随雨而流罢。

缓缓收回目光，陆怀璟拢紧身上大氅，策马离去。

……

柳烟钰的伤势并不严重，只是看着有些唬人。

太医给他包扎好伤口之后，裴深又在他榻前守了整整一夜。

天还未亮时，柳烟钰缓缓睁开了眼。

他像是还沉在昨日那场荒唐的逼宫中，下意识便轻唤出一个名字。

“怀璟。”

然而闻声凑近，而后露出松了口气的神情的那张脸，却不是他思念之人。

裴深看起来激动地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王爷，您醒了！”

柳烟钰一口气噎在喉咙，差点就没缓过来。

静默了半晌，他才慢慢呼着气问：“长公主呢？”

裴深怔在原地，眼眸愣愣的：“属下、属下也不知道。”

柳烟钰眸色一暗，重新阖上眼，吐出沉重的一口气。

见状，裴深立刻就起身要往外走：“王爷，我马上就去找长公主，您别急啊！千万别动气！更别把伤口给气开！”

要不是没力气，柳烟钰现在就骂人了。

但裴深还没跑到殿门，一道声音就穿过外殿传了进来。

“别费力了，你们找不到她的。”

第三十七章

祝明慎原本是想来看看柳烟钰醒了没有的。

但刚到门外，就听到裴深嚷嚷的话，便走进说了方才的那句话。

闻声，柳烟钰侧眸望过去，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

好像昨天拿着剑要刺祝明慎的人不是他一样。

而祝明慎看着柳烟钰一如往常寡淡平静的面容，心里本就没怎么消下去的火又有点复燃的趋势。

可他又想起陆怀璟离开时说的话，深吸了口气给压下。

裴深很自觉地退出殿外，让两人单独交谈。

然而自祝明慎坐下后，谁都没有先开口。

殿内一股诡异的寂静在蔓延。

沉默许久，祝明慎神色复杂地看向柳烟钰。

“昨夜……你是打算让阿姐杀了你吗？”

柳烟钰一怔，抬眸望向他，眼神中有一瞬的茫然。

但很快，他就想到什么，复而垂眸轻笑了声。

低喃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她的确很聪明。”

祝明慎听着，知晓他这是承认了，眸底的情绪变得复杂。

正要再说什么时，柳烟钰却先淡淡出声问道。

“她去哪儿了？”

祝明慎顿了下，面色坦然从容：“我不知道。”

柳烟钰双眉皱起，显然不相信他的回答。

可四目相对，祝明慎未有一点慌张。

他直视着男人又重复了一遍：“我真的不知道，阿姐离开的这一年，我从未让人寻过她的消息，因为只要平安，她会给我写信的。”

“就连阿姐这次返京我都丝毫不知，若不是你那天突然来问我阿姐是不是真的死了，我不会起疑心让人去查，也不会任由阿姐被你关在王府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