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厅秦雨摇刚布好碗筷，便看见贺枫走了过来。

她故作轻松道：“待春节过完，我们便执婚书和生辰贴去官府印章吧。”

贺枫执筷的动作一顿，眼底的情绪稍纵即逝。

“嗯。”

二人皆是沉默着用膳，再无一丝多余声音。

良久，秦雨摇低着头，敛去语间的苦涩：“若你早些告诉我，也不会耽误你至今……”

贺枫眸色微变，张了张薄唇似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缄默。

用过早膳，贺枫如常去了德臻阁办公，金宝跟随左右。

院子里有忙碌的下人，秦雨摇却依然觉得自己孑然一身。

突然，下人来报，吏部千金北茉来访。

北茉是秦雨摇多年好友，二人时常一同品茶赋诗。

热络一番后，北茉感叹道：“我真羡慕你，能嫁给贺枫这样好的男人，年纪轻轻便被今上封为定远侯。”

秦雨摇微微一怔，苦笑着未做任何回应。

世人皆知贺枫的好，却无人知她的苦。

“紫兮，你也莫要执着爱与不爱的，至少这些年他一无妾室二无通房，人是你的便好了。”

秦雨摇扯了扯嘴角，一时间没了继续同她寒暄的心思。

北茉走后，灰蒙蒙的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

秦雨摇想起贺枫出门前未曾带伞，她拿上伞出了门。

德臻阁。

透过雨幕，秦雨摇清楚的看到贺枫和一个娇小的白衣女子站在屋檐之下。

那女子她认得，是京城中最大盐商之女苏环儿。

秦雨摇握着伞柄的手攥紧了几分，正要走过去，忽的看见苏环儿拿着手帕擦拭贺枫脸上的雨水。

贺枫没有躲开，更没有丝毫不悦。

刹那间，秦雨摇整个人怔在了原地。

她与贺枫，不知多久都没有这般亲昵的举止了。

苏环儿不知说了什么，贺枫点了点头，她便乖巧的转身往德臻阁内走去。

秦雨摇紧抿着唇，抬腿迈着沉重的步子艰难走过去。

“阿枫。”秦雨摇收敛情绪，将伞递过去，“我来给你送伞。”

贺枫看着她，微微蹙眉：“下着雨，以后这种事让下人来即可。”

秦雨摇看着苏环儿离开的方向，轻声问道：“她……便是你的心仪之人吗？”

贺枫蹙着的眉舒展开，坦然点头。

秦雨摇知道他没有说谎，那带着悸动的眼神骗不了人。

“阿枫，环儿借到伞了，我们走吧。”

苏环儿抱着一把油纸伞走来，看到秦雨摇顿住了脚步。

“阿枫，她是？”

贺枫正要开口，秦雨摇抢先应道：“故友，偶然遇上而已。”

贺枫静静看着撒谎的她，清冷的眼眸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苏环儿闻言，不失礼节的对着秦雨摇笑了笑：“你好。”

秦雨摇点了点头，转而看向贺枫，“我先走了，改日再叙。”

说完，她转身撑伞，一步步走进雨幕。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血从鼻腔慢慢滑过下颌。

她知道，自己只有十三日了……

第三章胭脂香

秦雨摇没有回府，而是将血渍擦拭干净，独自将她和贺枫曾经一起走过的街头小巷又走了一遍。

可无论走到哪里，她发现记忆中的贺枫永远都是不苟言笑，欢喜的只有自己一人。

天色渐暗，秦雨摇拖着沉重的步子回了府。

厅内，贺枫看着她，一向温和的神情带着一丝不悦。

“去哪儿了？”

秦雨摇垂眸：“雨太大，我回不来。”

贺枫一怔，这才看见她身上还湿漉着的裙摆和鞋子。

“去给夫人准备姜糖水，再备好热水沐浴。”

贺枫对下人吩咐道，随即将秦雨摇拦腰横抱起来，回了厢房。

怀中人清瘦如鸿羽，空荡荡的让贺枫脸上露出了诧异之色。

“怎么瘦了这么多？晚上让厨房多准备些菜肴补补身子。”

秦雨摇笑了笑：“你也一起，可好？”

贺枫双眸深邃：“好。”

傍晚时分，贺枫说令牌落在德臻阁，要去一趟。

“我很快便回来。”他匆匆出门。

可过去两个时辰，他却依旧不见人影。

桌上的饭菜已冷，秦雨摇心底升起一抹不安。

贺枫从未对她食言过，难道是路上出了什么事？

秦雨摇心中一紧，连忙撑伞朝徳臻阁走去。

可到了徳臻阁，整个阁楼上下三层全是漆黑一片，空无一人。

秦雨摇心慌不已，又去了与贺枫常有来往的几个世家问询。

皆是杳无音信。

雨大如瓢泼，无助感近乎让秦雨摇窒息。

回了侯府，秦雨摇无措的蹲在门口的石阶上。

时间流逝一分，她的心脏就被莫名的恐惧攥紧一分。

直到天明，一辆马车停在府前，贺枫从车上走了下来。

秦雨摇悬着的心终于松懈下来，疲惫与委屈接踵而至。

“怎么坐在外面？”贺枫看到秦雨摇，大步走来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披到她身上。

“你……”秦雨摇刚要说话，却清晰闻到了披风上萦绕着的胭脂香。

她瞬间噎住。

又是那抹胭脂香，所以贺枫才整夜未归。

不是因为出事，而是去找苏环儿了。

秦雨摇倚靠着柱子站起来，伸手将披风还给贺枫：“多谢侯爷，我不冷。”

贺枫蹙眉看着她：“怎么了？”

秦雨摇压下涩意，一字一顿道：“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整整一宿……”

贺枫黑如深潭的眼眸之中有一丝波动：“突然有事不能回府，忘了与你说。”

秦雨摇心脏一阵阵抽痛，仿若置身寒冰地窖。

她转身往屋内走，不愿让他看到自己眼眶中的水雾。

只是才走没几步，她便感觉一阵气血翻涌，喉间有腥味。

“咳……”

秦雨摇拿着帕子掩嘴而咳，强烈的眩晕感让她视线再次模糊不清。

药……

她紧咬下唇，慌乱地在袖中摸索，想寻到药袋。

好不容易摸到，却因手抖无力，袋中的漆黑药丸尽数洒落。

“你病了？”

贺枫低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药丸，眼神晦暗不明。

“滋补身子的罢了。”秦雨摇从他手中接过药丸，忍着疼痛镇静将药放回袋子里。

贺枫一瞬不动地盯着她看了许久，才转身离开。

“照顾好自己。”

听着他随风消散的声音，秦雨摇含泪将药丸塞进嘴中。

嘴里的腥味伴随着药丸的苦涩，让她胃里一阵阵灼烧。

前几日大夫说过的话，再次回响在她耳畔。

“头疾已无力回天，告知家人吧。”

第四章悔意

秦雨摇躺在床榻上，煎熬地等待脑中的痛意消散。

贺枫回府不过一个时辰便又走了。

他说去处理公务，但实则作甚，秦雨摇心如明镜。

守岁过后便是庆新岁，出嫁女子都要回娘家拜年。

以往每年，贺枫都会陪同秦雨摇一起回秦府。

今年却只有她孤身一人。

秦雨摇换了身衣裳，画了个掩盖病态的妆容，乘坐马车回去。

算算日子，她也有好几个月没有回去看望母亲了。

秦府。

“兮儿回来了。”秦母看见秦雨摇，神色愉悦。

看着秦雨摇身后空荡荡的府门，秦母又问道：“贺枫怎么没和你一起？”

秦雨摇强撑着一抹笑意，故作淡然道：“娘，我跟他要和离了。”

母亲神色一僵，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她看着秦雨摇，沉默许久之后沉沉叹息一声。

“想清楚便好。”秦母将秦雨摇轻轻抱住，亦如小时候那般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娘永远在。”

简短几句话，一瞬间击溃了秦雨摇所有伪装的坚强。

年幼之际，父亲随镇国将军出征边疆，战死沙场，是母亲独自一人将她拉扯大。

母亲知道孑然一身的不易与孤独，才一直希望她和贺枫好好过一辈子。

母亲现在这般淡然，定是不想自己伤心……

秦雨摇伸手抱紧母亲，心底的苦涩止不住的涌出。

“娘，若您早知父亲会走，您会选择别的人生吗？”

母亲摩挲着秦雨摇的头发，轻声道：“若能先知，母亲定会更加珍惜与你父亲在一起的每一刻。”

夜深。

秦雨摇躺在床榻上，回想着母亲说过的话。

忽然，她心生了些许悔意。

后悔没能在身体安康之时好好和贺枫培养感情，认真告诉他‘我爱他’。

纵使，那只是她单方面的爱慕……

翌日。

秦雨摇和母亲道别，乘坐马车准备回侯府。

她已时日无多，最后的几日她想再多陪陪贺枫。

此时马车却突然停下，下人告知是车轮坏了，需要修理。

秦雨摇无奈，只能中途下车往回走。

雨后的京城街道透着泥土的清香，阳光很暖，却无法散去她心底的郁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