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血。

　　林禾秀瞬间慌了神。

　　“陆敬铮！你怎么样？你有没有事？”

　　根本不需要回答，满地的鲜血便是最好的证明。

　　“快来人，快去备车！快去医院！”

　　林禾秀喊着，村民这才发现了异常，连忙准备起来。

　　陆敬铮被小心抬进了吉普车里，拉货车的陈伯几乎把油门踩到底。

　　林禾秀咬着牙：“你坚持一下，马上就到厂医院了！”

　　陆敬铮虚虚捂着脖子，鲜血汩汩冒出，仍是强撑着摇头。

　　“禾秀，你没事……就好。”

　　在刚刚，看着那柄斧头逼近，陆敬铮没有丝毫犹豫冲上前，推开了林禾秀。

　　可饶是他伸手再好，也躲不开已经到眼前的斧头。

　　血一点点往外冒着，陆敬铮只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体中流逝。

　　可看着面前哭得撕心裂肺的林禾秀，他心底却只剩心疼。

　　“傻不傻……一个人也敢上，不是说了让你交给我吗？”

　　陆敬铮说着，伸手，想去擦林禾秀的眼泪。

　　却不料满手的血，蹭花了她的脸。

　　林禾秀摇摇头，死命按着陆敬铮伤口的近心端，不敢松手。

　　“你为什么要来帮我挡？你是不是疯了！”

　　“为什么……”

　　陆敬铮低低咳嗽两声，却忽然笑了。

　　“因为你说……你的丈夫是军官，禾秀，我听见了。”

　　吉普车在田埂上颠簸，马达声阵阵轰鸣。

　　可四周却像是没有半点声音。

　　指尖已经有些发麻，变得冰凉一片。

　　是失血休克的前兆。

　　就算林禾秀再怎么按压，可他伤到的是颈动脉。

　　失血量难以估量，几乎可以说是回天乏术了。

　　可林禾秀在哭，陆敬铮这个当事人，却还能笑得出。

　　好像一直悬在心里的那块大石头，在自己将林禾秀推出去的那一刻，悄无声息落了地。

　　终于来到医院，陆敬铮被推上了担架床。

　　林禾秀一路跟着床跑，血滴滴答答撒了一路。

　　在被挡在急救室门外的那一刻，陆敬铮朝她笑笑。

　　“禾秀……那次在海上，我没有拉住你。”

　　“现在，我终于保护了你一次。”

　　话音落下，急救室的大门被关上，力道之大，连走廊上的吊灯都跟着晃了晃。

　　林禾秀站在门外，瞳孔震颤。

　　就在刚刚，陆敬铮话音落下的那一刻。

　　宛若石子落如湖心，溅起圈圈层层的涟漪。

　　无数细碎的画面出现在眼前，是从小到大，身边站着的另一个人。

　　是陆敬铮，她全都记起来了！

第25章

　　凌晨四点二十五分，化肥厂职工医院。

　　急救室的走廊上空空荡荡，裸露在天花板上的灯泡垂下层层阴影。

　　林禾秀独自坐在走廊旁的板凳上，盯着地上一路过来的血滴出神。

　　陆敬铮伤得太重，医院里几乎所有的值班人员都忙起来。

　　无人顾及地上的血。

　　那一连串的血珠，从大门口一路滴来急救室，被踩出慌乱的脚印。

　　血红的脚印在蓝绿花灰的地砖上格外刺眼。

　　林禾秀的手上，身上，也全都是血。

　　都是陆敬铮的血。

　　那些血迹早已干涸，在身上发黑发硬，凝结成块。

　　可她的心头却掠过一阵又一阵的巨浪，又在转瞬之间倏尔醒来。

　　乱得厉害。

　　作为医学生，她再清楚不过，这样的出血量意味着什么。

　　可即使心里有了答案，她还是不愿去相信，总觉得还会有希望。

　　“禾秀妹子。”

　　有人走上前来，林禾秀抬头，只见是村长唐锣生。

　　“唐叔，有什么事么？”

　　唐锣生叹了口气：“你阿妈没啥事，就是醉了酒，现在在卫生所睡着。”

　　“那三个人已经被抓住了，你放心，我一定把几个土鬼子送进去吃枪子儿。”

　　“咱们改革开放就是要团结一新，他们居然敢搞异动，还伤害军官，格老子的！”

　　“你放心，你和敬铮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叔叔一定给你们做主。”

　　他愤愤说着，一字一句落在林禾秀耳中，却变成了单调的音节。

　　说的什么内容，她听不见。

　　阿妈还平平秀秀的，家里少了丢了什么东西她都不在乎了。

　　她只要陆敬铮活下来。

　　嗓子干涩难言，林禾秀艰难挤出声音：“唐叔，我知道了，辛苦您了。”

　　“天色不早了，您早些回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唐锣生的话戛然而止，叹了口气。

　　他知道，这俩孩子一路走过来不容易。

　　“行吧，那有啥事你打村委会电话，叔来处理。”

　　说完便离开，给崩溃边缘的人留出足够的空间。

　　看着唐锣生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林禾秀再也忍不住，眼泪顺流而下。

　　她不明白，为什么好像上天硬要将两人给分开。

　　刚刚结婚，便让陆敬铮受伤失忆，将她完全忘记。

　　好容易他终于想起来，她却又因为高烧，把陆敬铮所有的一切都忘得干净。

　　现在她想起了一切，陆敬铮却遭此横难，生死未卜。

　　眼泪一颗颗顺流而下，滑过了脸上干涸的血。

　　寂静无人的走廊好冷，也好空旷。

　　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跑出来，神色焦急：“病人家属，家属在吗？”

　　林禾秀连忙擦干净眼泪：“我在，我是家属。”

　　从前在医院实训，老师就说过，除非紧急情况，决不能冒冒失失跑来跑去，大声喧哗。

　　医务工作者的着急，会给病人和家属压力。

　　这是每所医院的共识。

　　面前的医生已经三四十岁的年纪，阅历和见识都不低。

　　能让他这么慌张，不可能是什么好消息。

　　心脏骤然紧缩，林禾秀撑着身子站起来：“医生，到底出了什么事？”

　　“病人出血太多了，又是o型血，咱们医院没那么多储备的。”

　　医生言简意赅地指了指远处的诊台。

　　上面，摆着台红色的座机。

　　“你赶紧多联系点人，看看有谁能捐血的，现在国家都组织体检，记得要o型血！”

第26章

　　林禾秀不敢耽搁，忙不迭跑去诊台。

　　握着听筒，一下下转动着号码的圆盘。

　　“嘟嘟”两声，电话很快被接起。

　　唐锣生的声音传来：“是禾秀哇，出啥事了？”

　　“唐叔，敬铮失血过多，医院没血了！”

　　听见熟悉的声音，林禾秀的眼泪又一次决了堤。

　　“村里有没有o型血的人，能不能来救救他！”

　　“我有肉票粮票，都给你们，部队里发的都给你们，能不能来救救敬铮？”

　　最近肉票粮票限制得厉害，这几乎是她能拿出手的最好东西。

　　可即便如此，却还是担心。

　　在空军营里，至少大家献血都很积极，可这毕竟是村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没有人愿意主动献血。

　　可偏偏情况紧急，空军营离这里太远，她只能求助村里的人。

　　听筒对面，唐锣生顿了顿：“成，我去给你挨家挨户地问！”

　　他说着，便挂了电话。

　　林禾秀捏着听筒，几乎要将它捏碎。

　　可她再如何担心，现在也只能等着，别无他法。

　　墙上的钟一分一秒的跳动，天边已经显现出鱼肚白。

　　林禾秀的心，随着太阳升起，一点点沉了下去。

　　医生又走了出来。

　　“家属找到愿意献血的人了吗，我们的血库撑不了多久了。”

　　说这话时，他挽上袖子的手臂上，针孔清晰可见。

　　医院真的已经竭尽全力了。

　　“还没有……”

　　林禾秀摇摇头，有些脱力地掐着手心。

　　“给我测测吧，我说不定是o型血。”

　　测试结果出来的很快——a型血。

　　看到这结果，林禾秀心中一痛，却并不意外。

　　早在医学院时，她就知道了自己的血型。

　　可就在刚刚那一刻，她多希望是自己记错了，多希望能有奇迹。

　　可惜，异想天开的奇迹，从来都只是做些无用功来骗自己。

　　医生一噎，语气沉了下来：“同志，我们医院会尽全力抢救。”

　　“但你必须得打起精神，做点心理准备，明白吗？”

　　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无意识揪紧了布料，心脏随着这句话往下一直沉。

　　要她做心理准备，已经是很委婉的表述了。

　　林禾秀咬着牙，紧声开口：“医生，如果真的……有什么意外，能不能让我进去？”

　　“我想和他说说话……”

　　医生怔愣片刻，却没拒绝，只是叹了口气。

　　“趁着患者现在还有意识，你快些进去吧，别等到时候……”

　　他的话戛然而止，却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