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勇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而且，他们的祖茔也在田地旁……属下们实在没有办法……”

“属下无能，请总督治罪！”

我听懂了。

任何人在这样的理由下都无能为力。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不断冲突的急切与难受：“……你们起来，本官不会怪你们。”

“阿月，我去劝他们吧。”这时，苏陆英对我说道。

他望向那处田地，眉宇间带了些许决意：“村中老人十有八九都被我诊治过，说不定他们能听进我的话去。”

我心中一紧，直接拒绝：“不行，你给我站在这里，哪儿也不准去！”

“你是此处唯一医术高明的大夫，你若是出了什么事，其他人扛不起大梁。”

我左右踱步，最后下了命令：“大家先帮着拓深拓宽河道，我们一定要将河水再引回去！”

“如果田地被洪水淹没了，就算事后退去，也会丢失肥力，造成未来几年减产。蜀南本就地少，我们背后这些土地更遭不起这样的冲刷！”

“立刻分流河道，绝不容有失！”

众人应下。

在众人开始挖分流河道时，我并没有下去帮忙，而是目光沉沉望着火光的方向。

“食百姓禄，但令百姓得乐……”

深深换了一口气后，我目光坚决起来，朝着那几个死命留守田地的百姓方向而去。

背后似有人呼喊我的名字，但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等我赶到目的地时，水位已经漫过了脚脖子。

“大人，您怎么……？”

看到我，几名老人都露出了惊色。

我开口劝他们，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老人家！洪水已经涨过来了，再过一会儿就走不了了！”

但我一靠近，他们就把朝廷为了秋收而发下的镰刀架到自己脖子上。

“大人，您是个好官。”

“蜀南来来往往这么多官，洪水涨过来了，您是第一个还记挂着咱们的。”

他们满面悲戚：“只是，我们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了，逃了那么多次，就算这一次活命，回来也见不着丰收。”

“草民求您了，您就让我们和祖坟一起待在这儿吧！”

我费尽浑身解数，只盼能劝走这些名老人。

但是无济于事。

雨一直下。

僵持中，眼看着水位越来越高，我心一横——

‘啪！’

两条裤腿瞬间浸入泥水中。

几位老人终于动容，急忙过来。

“大人，跪不得！”

第25章

“总督大臣，不能跪啊！”

我抓着他们伸来的手，那一双双手都在颤抖：

“几位老人家，算是本官求你们了，走吧！”

啪！

又是一声膝盖跪入水中的声音。

是祁子渊，他也跟来了。

“几位老人家，本官也求你们了！”

几个老人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哆嗦的手握不住镰刀，已是满脸热泪。

“两位大人赶快请起，我等贱命……实在担当不起啊！”

“走！”

“走，我们走就是了。”

见几位老人家终于松了口，我和祁子渊都是松了一口气。

我想要起身，却在瞬间一阵头晕目眩，身躯不由自主再度跌了回去。

“青月，小心。”

祁子渊扶住我，但下一瞬，一双剑眉拧了起来：“青月，你怎么在发抖？你的身子好冰。”

我摆摆手，示意不用管我。

“无事。”

我嗓音嘶哑：“约莫是这两日太累了。”

是假的。

自从白日里差点晕倒后，我就感觉自己开始发热，应该是病了。

“那你靠着我走。”说着，祁子渊不疑有他。

他紧紧扶着我，为我分担了大半重量。

我擦了一把头上的雨水，可脑袋却愈发昏沉起来。

身边是熟悉的温度与气息。

祁子渊身上淡淡的香气沁入鼻腔，恍惚间让我回到了三年前。

那时，我还未发现祁子渊与我姐姐有私。

那时，我仍与他夫妻情深。

一股物是人非的酸楚从我的心中流过。

那颗原本因为他而死去的心，如今仿佛死灰复燃般跳了跳。

我跌跌撞撞随着祁子渊往前走。

湿透的衣服裹着身躯，让我浑身冰冷，可是我却觉得自己的额头越来越烫，让我浑身难受至极。

为了转移注意力，我哑声问道：“你不是在帮着挖分流河道，怎么来了这里？”

我记得，在我走前，祁子渊还在分挖河道的官兵们那边。

祁子渊想也不想就开口：“我确实在将士那边帮忙，可是一转眼，却看见你往这些百姓的方向而来。”

“我唤你你也不应，怕你出事，就跟了上来。”

原来是这样……

我闭了闭眼睛，不再说话，努力控制自己跟上祁子渊的步伐。

回程的路越发难走，田地几乎已经成了沼泽，走一步，我的裤腿都深深陷进泥里。

我死死盯着前方。

目光透过雨幕，死死盯着远处的营地。

“大人，快走！”

“洪水又涨来了！”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一名老人惊慌的声音。

此同时响起的，还有如同虎啸雷霆般的浪涛声！

“轰隆隆——”

鸣雷滚滚，划破耳膜。

我下意识朝身后看去，却见滔天浊水奔涌而来！

再往堤坝的方向看去，只见那堤坝上不知何时，又多了一道大口子！

堤坝年久失修，一旦出现一个大缺口，那么就肯定会引起连锁反应。

于是，这段原本看上去还完好的堤坝，就在我们不知不觉间悄悄滑进了蜀河当中。

水势愈发湍急起来，好似天盆倾倒。

“快走……快走！”

我从泥塘里拔起脚，和其他人一起，一步一个脚印，死命往前奔去。

浊水转瞬已至身后。

累到几乎脱力却依旧拉着我的祁子渊回头，却猛然瞳孔一缩！

“小心！”

下一瞬，我只觉眼前一花。

整个人瞬间被拽出好几步距离。

“轰！”

一个巨浪打来，将我半个人再度淋湿。

等我挣扎从水中站起。

环顾四周，身边却再没了祁子渊的踪影！

第26章

在这一瞬间，我只觉脑中阵阵嗡鸣，整个人几欲摔倒！

巨大的恐慌甚至压下了我身体的不适。

“祁子渊！！”

我下意识想要回去找人，却猛然被拽了个踉跄。

老人们悲痛的脸在我眼中放大：

“总督大人，快走吧大人！”

“祁大人是为了救您才被洪水淹没的，您不能有事啊！”

一时间，情景仿佛倒转，这次被劝着走的人成了我自己。

我再度环顾四周，希望祁子渊能像方才追我而来那样，突然从我身后冒出来。

可无论我怎么看，哪处都没有他的身影。

找寻无果，我才终于下了命令。

“……走！”

我没时间伤感，也没时间去找人……我的身上还背负着无数人的性命！

只是开口时，我的嗓音都在发颤。

天上地下都好似一起在渗水，灰蒙蒙的雨幕与黑漆漆的云压在我的头顶，仿佛这场洪水永不停歇。

回到河道处，我昏昏沉沉对一名衙役说道：“去，将这几名老人家安置好。”

“是！”

见到我，北河府府尹与苏陆英快速迎了上来。

府尹面上如丧考妣：“大人，您可算回来了！”

“您可是陛下钦赐的蜀和河道总督，是钦差大臣，可不能出事啊！”

“阿月！你去哪儿了？”

苏陆英握住我的手，下一刻便察觉到了不对：“你发烧了？”

那双抓着我的手一瞬间变得用力起来，但下一瞬，又卸下了力气。

“热汤还在营地里煮着，我去给你弄些姜汤来……”

说着，苏陆英便想拉着我往帐篷里走。

“等等。”

我抬眸看着苏陆英，他那张被淋湿也依旧不减姝色的面容在我眼中出现了重影。

苏陆英满面焦急，我却下意识避开了他关切的目光。

我晃了晃脑袋，急切地对北河府府尹道：“堤坝上又破了一道大口子，府尹大人，您赶快叫人传下去，多做准备！”

“分流河道拓宽的如何了？千万要守住，不能有闪失！”

府尹点头应下。

他去叫了人把我说的这件事传了下去。

旋即，他四处看了看，脸上的表情变得小心翼翼：“这……总督大人，祁大人不是去找您了？他去哪儿了？”

听到祁子渊的名字，我瞬间失语。

他曾经做过的一切恍若戏幕般在我脑中闪过，最后，停留在他以身换我逃出生天的那一刻。

“他……”

在开口的一瞬间，我听见自己的嗓音嘶哑的可怕。

祁子渊仿佛成了一柄卡在我喉间的刀子，只要一开口，便好似撕心裂肺。

我握紧了拳头：“他为了救我，被洪水卷走了。”

雨还在下。

可在这一瞬间，我只觉世界陷入了寂静。

“是我的错。”

一回忆方才之事，我就心如刀绞：“若非是我要去救人，祁子渊也不会跟着我一起过来，也就不会……”

府尹张大了嘴，下一瞬又立马合上。

“原……原来如此……”

他试图安慰我：“老天无情，这不是您的错。”

“总督大人，您可千万不要被压垮了……”

我吐出一口热气，声音沉闷：“府尹大人，等水势缓了，便派人去搜寻那些被卷走的村民们。”

“齐子渊……我欠他一条命。”

我停了停，艰难开口：“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府尹欲言又止，最后点头应答：“是。”

我再度看向苏陆英。

他面色从刚才起就变得极其平静，平静到让我惴惴不安。

第27章

交代完了所有布置，我才顺着苏陆英回到营帐，喝了一碗姜汤。

他什么都没说。

营帐中，我端着汤碗，看着正在为我忙来忙去熬药的青年，愧疚如雨后春笋般蔓延。

“抱歉，陆英，我让你担心了。”

苏陆英顿了顿，“不，你不用对我道歉。”

“阿月，你是个负责任的人，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认同你。”

说到最后，他昳丽的面容上挂上了一丝落寞：“只是偶尔，你在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时，也想想我，好吗？”

我放下空荡的碗，几乎是逃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