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回家路上我遇到了一个同班的女生，她穿着公主一样的裙子，洁净的白皮鞋，坐在那种亮亮的白色大汽车里。

　　她喊着我的名字，邀请我上车，送我回家。

　　我想起她平日里从不跟同学一起嘲笑我，就上了车。

　　她的妈妈香香的，好温柔，还会开车。

　　她们把我送到了楼下。

　　邻居奶奶和阳阳每天放学都会在楼下等我，给我分享一点好吃的。

　　女同学看到了这一切。

　　9

　　我回到那个阴冷的家里做晚饭。

　　因为比平时早回来了半个小时，看到了姑父和姑姑都在卧室休息。

　　我知道姑父又在欺负姑姑了，这次还是在白天。

　　我习惯性地放下邮政单肩包，开始做饭。

　　他们看到我后停了一下，然后无视我的存在。

　　姑父的手一下一下落在姑姑身上，她嚎叫着……

　　我也救不了姑姑，我自身都难保。

　　第二天到了学校，她们的嘲笑声更大了。

　　「哈哈，没爸妈的孤儿，没人跟你玩。」

　　「她不说话，也回答不上问题，一定也是憨的！」

　　他们把我残破的布鞋抢走扔到了楼底下。

　　我冲下楼，捡起了湿漉漉的布鞋穿在脚上。

　　我伸手推了那个一直带头欺负我的男孩。

　　那双鞋，是爸爸妈妈还在的时候给我买的，专门买大了几号。

　　现在撑撑也还能穿，就是有点挤脚。

　　我第一次反抗，没想到就惊动了校长。

　　他说我扰乱课堂秩序恶劣，打人更恶劣。

　　因为我打的是他儿子，姑姑被请了家长，叫来学校。

　　电话里听说我打了人，还是校长的儿子，她到学校后上来就给我两个大耳光。

　　当着全班同学还有校长老师的面，我倒在了地上。

　　这两巴掌打得恰到好处，我们也不用赔偿了，只是让家长注意教育方式。

　　毕竟他们扔我的鞋在先。

　　可是这以后，老师不管我了，同学更是避之不及。

　　在大家远远的嘲笑声中，我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度过了整个小学。

　　10

　　因为听力越来越差，我的学习自然不会好。

　　这么多年，厨艺也没什么长进。

　　看到炉灶上的蓝色火苗我就不自然得害怕。

　　免不了被烧伤。

　　好在我有阳阳送的药膏，我每天晚上睡前都小心翼翼地摩挲好几遍。

　　铁盒子上的字和漆色都褪去了。

　　药膏也见底了。

　　我突然想到大概有一周没见到那个奶奶和阳阳了……

　　初一那年，我14岁，初潮，我吓坏了，偷偷用厨房纸垫了好几层。

　　这一天，血还是渗到了我的小地毯上。

　　和油污在一起，褐色的，粘粘的。

　　看到这一幕的姑姑只嫌我恶心，并没有告诉我该怎么办。

　　姑父却破天荒给我碗里夹了块肉。

　　「来事了就是大姑娘了，上了初中就去打工。」

　　「对！我们养你这么大，你该学会报恩。」

　　说着，他们掏出来一本厚厚的账单，上面记录着养我的每一笔金额。

　　小到1块钱的退烧药，2块钱的玩具项链，3块钱的内裤，大到学杂费5万元，水电气10万元，……林林总总加起来一共有30万元。

　　我不知道30万是多少，但他们要我成年后就还钱。

　　我张了张嘴，还是说出了憋了很多年的话：

第6章 挽联

　　「爸妈给我的抚恤金，不是都给你们了吗。」

　　「你吃喝拉撒不要钱吗？那点早都算进去了！还敢顶嘴？」

　　说着，我头上又挨了两下筷子，

　　「好了好了，以后田雨佳会还给我们的，对吧？」姑父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吓得我一个激灵。

　　「假慈悲。」姑姑小声嘟囔了一句，赶紧在账单本上记了一笔：

　　「筷子一双1块钱。」

　　我恍惚了，好久没从他们口中听到我的名字了……

　　如果不是上学，我可能一直都以为自己叫“赔钱货”呢。

　　11

　　15岁，我拿着姑姑家厕所偷来的卫生巾。

　　因为看电视里广告说月经要用这个。

　　我洗了洗便将它打开贴在了下面，很潮湿。

　　流血的话，应该和创可贴一样吧。

　　让我更烦恼的是不断发育的身材。

　　没有内衣穿，炎热的夏日，薄薄的短袖就像一件羞耻布，

　　遮住了我的自卑与敏感，却遮不住那些少女特征。

　　「你看她，哈哈哈！」

　　同学们的议论让我每天含着胸抬不起头。

　　本来就佝偻的背弯得越低了。

　　有一天我回到家发现姑父在厕所收拾纸篓里用过的卫生巾。

　　「呦，长大了，偷偷摸摸当女人呢。但你是不是贴反了，蠢货！」

　　我扭扭捏捏，给他用手势比划着怎么用的。

　　他笑了，说道：「来，我给你看视频，教你怎么用。」

　　自从我来月经之后，姑父就对我温柔耐心多了。

　　我看过了视频，舒了口气，原来是这样。

　　可是门口又出现了那种异样的眼神，一个激灵。

　　「我知道怎么用了！」我急忙关紧厕所门。

　　他却用另一只手抓住我，顺着我的衣服往上伸去。

　　一边摸还一边脱自己的裤子，我害怕极了，因为之前半夜睡觉的时候他也这样摸过我，我都假装睡着了，他摸一会也就走了。

　　还好姑姑回来了！我松了口气。

　　「不要脸！」她过来抓住我的头发，打了我一巴掌。

　　我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却更加激烈地谩骂着，姑父默默回到了卧室，关上门。

　　「骚货！我当时就不该养你这个小狐狸。你怎么不被一起烧死呢？现在开始发骚，你真脏啊！」

　　声音大得我全都听清楚了。

　　我确实很脏，每天睡在满是油污的厨房地毯上，盖着短短的羽绒服，袜子都没有成双的。

　　同学们也这样说我。

　　「真脏啊，离她远点，别被传染什么脏病了。」

　　12

　　姑姑越打我越激烈。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把我赶了出去。

　　又是腊八节这天。

　　我昏昏沉沉地扶梯而下，感觉走了好久好久。

　　我看到楼下邻居奶奶的家门口挂起了花圈挽联。

　　原来奶奶的名字叫“蔡淑芬”，听起来就舒服。

　　可奶奶的年纪并没有到落幕的时候，我痛惜着走在街上，渐渐没有了意识。

　　再醒来时，躺在一家面馆的凳子上。

　　我环顾四周，还以为再走一走就能走到车站，走出这座城，走出安康巷。

　　结果竟还是停留在楼下路口的一家新开的面馆

　　听邻居说这面馆老板是个刚出狱的犯人，穷凶极恶，街坊都避之不及。

　　看着眼前的一碗热腾腾的姜丝牛肉面，我眼睛都亮了。

　　我没有钱，扭捏着问道：“能不能靠刷盘子付面钱？”

　　没想到，老板冷峻地回：「丫头，我可是救了你的命。」

第7章 初遇

　　我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声音，不知是太冷还是太怕：「那……得多少钱？」

　　「今晚别走了！」

　　我没听清楚，但以为是应允了便呼噜呼噜吸完了面条，连姜丝都喝得干干净净。

　　很晚了，店里没有人，只有老板沉重的呼吸声。

　　他从厨房走出来，戴着口罩，左眼皮上有一道伤疤，手指白皙细长，竟然也爬满了像我手上一样的虫型伤痕。

　　我惊异地看着他，他的口罩一鼓一鼓，仿佛在说着什么。

　　我指着耳朵，摇了摇头。

　　他摘掉了口罩，我移不开眼睛，那双清澈的眼眸好明亮，似乎蕴含着星辰万千，让人深陷其中。眉眼冷峻，面部线条干净利落，高挺的鼻梁上还有一点痣。

　　即使被白色长袍包裹着，也能感受到他健硕的身躯。

　　我第一次这样近距离接触除了姑父之外的成年男性。

　　他贴近我的左耳，声音出奇得温柔：「我问你吃饱了吗？丫头。」

　　我不敢回答，因为十年来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怎样回答，会让他满意。

　　他自诩我吃饱了，便把我带到楼上的床铺，示意我睡在这里。

　　第一次睡在柔软有铺盖的洁净双人大床上，我竟然有点小兴奋……

　　13

　　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我猜测他是怎样的罪犯。

　　「应该是电视里讲过的那种经济犯和高智商犯罪吧。」

　　他给我饭吃，讲话还很温柔，一定不会伤害我的，嗯。

　　仔细端详这阁楼，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墙上还有一个书柜，上面摆满了书：《活着》《命运》《一九八四》《红岩》《兄弟》。

　　我羡慕极了，姑姑家只有弟弟的绘本，从来没有一本这样的书。

　　我拿起那本《活着》，酣畅贪婪地吸收着书里的文字，一目十行。

　　都没有听到面馆老板进卧室讲话的声音。

　　他在我眼前摆了摆手，我被惊得大叫，连忙缩在了床上的角落里。

　　他对着我的左耳说：「别害怕，我知道你就住对面，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叫李铮亮。铮铮铁骨的铮，一闪一闪亮晶晶的亮。」

　　我的刘海盖在眼皮上，听到他轻声问我的名字，我沉默了许久。

　　他像对小孩子那样，揉了揉我的头，拨开了挡眼睛的刘海说：「这么小就这么重的黑眼圈，跟熊猫一样，以后就叫你小国宝吧。」

　　「你不想回那个家，就在这待几天。」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停留在我手臂上的伤疤。

　　我马上收回了手，有点怕地看着他冷峻的眉峰和眼皮上的刀疤。

　　「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