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宫，便听得京中一片嘈杂声。

　　依稀传来一句：“沈老将军被送回京了！”

　　闻言，程雪梨猛地心脏收紧，催促马夫：“快去城门口！”

　　那双灰暗的眼眸终于恢复一点光亮。

　　爹爹回来了！他回来了！

　　那是不是正说明了，一切并非不可更改！

　　到达城门口，门前的守卫认出她，为她让出了路。

　　程雪梨根本无心注意他们的神情，也顾不得自己一身血衣。

　　她只想要见到爹爹。

　　熟悉的盔甲落入视线，程雪梨眼眶一红，正要呼喊，却蓦地瞪大眼僵在了原地。

　　因她见到的，竟是一具没有头颅的尸首！

　　程雪梨瞳仁骤缩：“这是怎么回事……”

　　她一脸木然地向后张望：“我爹爹呢？他还没到吗？”

　　这时，护送尸身回来的士兵们纷纷跪下，磕了一个又一个头。

　　“我等无能！战败后竟让沈老将军的头被倭寇砍去，挂在了地方城墙上！”

第9章

　　程雪梨身子一晃，眼前昏暗一片，当即瘫坐在地。

　　“小姐！”小桃冲上前紧紧抱住程雪梨。

　　她亦在发抖，却坚持护住程雪梨的头埋在胸前，不让她去看。

　　可那些士兵们磕破了头，嘶哑的声音时刻提醒着程雪梨，这是真的。

　　程雪梨眼前逐渐失焦，心脏似被挖空，只余下一个血淋林的大窟窿。

　　爹爹一世英勇，死后竟还要受此奇耻大辱。

　　不该是这样的，前世分明不是这样的！

　　为什么……为什么她拼命全力想要改变命运，一切都比前世越发糟糕！

　　她做错了吗，沈家……就注定无得善终吗？

　　想到这里，程雪梨气急攻心，彻底昏死过去。

　　醒来时，她已经回到了小院里。

　　门外传来哀乐与啜泣声，昏迷前的记忆再次浮现在脑海。

　　爹……

　　程雪梨忙下榻冲出去，就见四周皆挂着白布，小桃在帮她守灵。

　　前来吊唁的，有好几位曾与爹爹沈义巍作战过的老将领。

　　他们有的只有一只胳膊，有的只有一条腿，有的瞎了一只眼……

　　程雪梨的眼眶一瞬刺痛无比，难道为国捐躯者，都会落得此番下场吗？

　　几日前才埋葬嫂嫂添的新土仍未干，如今又要她亲手葬下爹爹。

　　短短几日，却仿如隔世。

　　程雪梨想到这里，心口猛地传来剧烈的绞痛，令她骤然失了声。

　　喉间涌上腥甜，她想吞却吞不下，大口大口地黑血透过指缝滴下。1

　　小桃连忙起身奔来：“小姐——”

　　程雪梨只是摇头，含糊着出声：“无碍。”

　　此时，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还未等程雪梨细想，门便被踢开，有一人直接冲了进来。

　　程雪梨这才看清，竟是她本该在边关的大哥沈晋毅！

　　她心头一震，忙问：“大哥！谁叫你回的京城？”

　　“南蛮未平，陛下召我回京，替父再度出……”沈晋毅看清她脸上的血污时，一时骇住，“清月！你这是怎么了？”

　　程雪梨这才意识到自己此时是何等模样，心下一慌。

　　小桃连忙出声解释：“小姐近来遭了太多事，肝火大动，方才流了鼻血。”

　　程雪梨松了一口气，感激地看了小桃一眼。

　　闻言，沈晋毅眼中满是愧意：“我这做大哥的没用，没能为二弟送行，也没能接爹回家，叫你一人承受这些。”

　　程雪梨胡乱擦去面上血污，摇了摇头：“大哥，我没关系的。”

　　“……只要你平安无事，我做什么都可以。”

　　沈晋毅伸出双臂想要抱小妹，但又碍于盔甲在身，男女有别，只得无奈收回。

　　他叹息一声：“清月，等大哥此战回来，就向陛下请愿不走了。”

　　程雪梨红了眼眶，她多么想像大哥说的一样，就那么过上安稳日子。

　　可是，回不来了，一旦出征，大哥就回不来了。

　　因为前世她便知晓，沈晋毅此战惨烈无比，护住城门的，是数千万将士用血肉筑起的城墙。

　　沈晋毅并不知她所想，摸了摸她的头：“你回屋歇一歇，我来给爹守灵。”

　　“日后沈家就交给大哥来担，你已经做得很好。”

　　程雪梨抬眸看向大哥背影，却忽然发现，大哥不知何时已经跛脚。

　　一瞬，泪水模糊了视线。

　　大哥征战多年，新伤旧疾，身体本就大不如从前。

　　不，她不能再眼睁睁看着大哥前去赴死，她一定要做些什么……

　　忽地，程雪梨想到了什么。

　　还有办法！还有人能替大哥出征！她也是沈家子女，也同样能够上战场！

　　用她残烛一般的命，换来哥哥和侄子的两条命，也算死得其所。

　　思及此，程雪梨吩咐丫鬟：“去为大哥准备孝衣。”

　　丫鬟离开后，程雪梨又低声吩咐小桃：“小桃，去药铺里购些蒙汗药，足以昏迷两三日的剂量。”

　　小桃一惊：“小姐，你是要……”

　　程雪梨认真道：“小桃，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只有你能帮我。”

　　小桃明白了她的意图，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紧紧抓住程雪梨的手：“小姐，那你答应我，无论你要去做什么，都要带上我一起。”

　　程雪梨声音轻颤：“……好。”

　　目送小桃离开，程雪梨红着眼回到屋内，呼唤了另一个名字：“刃冰，我想要最后再拜托你一件事。”

　　她是之前嫂嫂留下来保护她的暗卫，一直都在这院中守着。

　　刃冰现身于屋内：“你想要我做什么？”

　　程雪梨微微欠身：“我走之后，麻烦你帮我照顾好大哥和小桃。”

　　刃冰皱眉反问：“你不带她走？”

　　程雪梨垂眸苦笑：“她从8岁起就一直跟着我，我不能……带她去死。”

　　她比谁都清楚，前方，是有去无回的死路！

第10章

　　出征前一日，程雪梨再次踏入军营。

　　与从前不同，这一次她是以一个将军的身份，面对一众沈家将士。

　　“此次出征，九死一生，这一次，由我程雪梨替兄长带领你们前去平乱！你们可有人愿随我同去？”

　　四周沉寂了一瞬。

　　程雪梨心中苦笑，却未动摇半分：“无碍，无论去还是留，都是你们的选择。”

　　她转身正要走，身后却忽地传来一人声音：“我愿誓死追随沈家军，没有沈家，我们就没有这盛世太平！”

　　程雪梨脚步一滞，回头看去，却见千呼百应——

　　“没错！若非老将军，恐怕我早已死在马腿之下，这条命本就是沈家的！我有何不愿！”

　　“对！沈家只有晋毅将军了，我们无论如何都要保住他！你一介女流都不怕，我们还躲什么！战场之上我定要手刃敌军，夺回老将军完整尸身！”

　　程雪梨放眼望去，竟发现刚毅的战士们，居然比她料想的要多得多。

　　哪怕其中老兵伤兵居多，可他们的眼眸坚毅无比，视死如归。

　　程雪梨双目滚烫，就要落下泪来。

　　“众将听令，此战！我们誓死捍卫——”

　　“誓死捍卫——”

　　“誓死捍卫——”

　　……

　　次日出征。

　　程雪梨临行前，深深看了一眼这熟悉又陌生的皇城，此次一别，再见，就是黄泉之下了。

　　她收回视线，踏马前行，再也没有回头。

　　所有人一起隐瞒了程雪梨的身份，众人看见那写着“沈”的旗帜，便都以为是沈晋毅。

　　军队后方，是许多前来送行的百姓，有的是花白头发的爹娘，有的是牵儿带女的妻子。

　　“儿啊！好好的打！娘身子骨健朗得很，定等你归家！”9

　　“夫君，我会照顾好孩子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