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漾回头望着她，他那双如星如月的双眸里第一次有了些悲戚。

他说：“我之前大概和小姐说过，我的爹娘便是因为感染了风寒，为给他们治病家财散尽却还因为高昂的药材实在是无力负担，最终他们还是死了。”

“从那以后，我便想着一定要成为改变这种现状的人。所以我从小便努力读书，家中没有钱请先生，我便躲在学堂外，一听便是一天。”

“其实我不是一个聪明的人，别人可能看几遍便能记住的东西，我需要背半天才能记住。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放弃，我觉得哪怕我有一天没钱吃饭，我也会毅然决然用最后的钱去买一本书。”

“这可能就是我的偏执吧，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我无法否认。别人都说我蠢，骂我是个书呆子。我同村的人也都嘲讽我，如果用我爹娘给我留下来的家产好好存着，长大以后也能娶个媳妇。但是我却把家产变卖，孤身去到都城。却没想刚到云梦城，钱就被抢了。”

“差点也饿死在街头，如果不是遇见小姐，恐怕现在我也早成了一具白骨。”

孟瑜棠淡淡听着，周漾又道：“虽然不知小姐经历了些什么，但我觉得小姐是个很好很好的人。至少在我的心中，没人能胜过小姐。”

“我知道小姐并不信任我，我也没想过我能让小姐全盘信任。我只希望小姐能够得偿所愿。如果最后的结果并不如小姐的意，那我也希望小姐不要给自己太大的负担。”

孟瑜棠顿了瞬，问他：“所有人都告诉我过去的事过去了便算了，可周漾如果是灭家之仇该如何？可周漾，若是那人只是因为一时腹痛，便将罪责通通怪在你爹娘身上你该如何？他们杀完人之后又轻飘飘说一句，贱民而已。你该如何？”

周漾沉吟片刻，道：“世上本无贫贱之分，无非是世上多屠戮，那些争不过的抢不过的便成了弱者。小姐，这便是这世道的规矩。”

孟瑜棠眼角已经濡湿，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

可她却还是恨自己，恨自己总是优柔寡断，恨自己总是不能和谢浮晔那般，心狠。

所以哪怕她知道温家不会轻易让自己的女儿如此死去，她还是对这世道仅存了一丝，或许还有公道呢？这般的想法。

可是直到那具女尸被搬进温家大门那刻，她才知道这世上是无公道可言的。

哪怕是那么多条命堆在一起也不可以。

所以这次她不想顾虑那么多了，世上既无公道，那她便成为那公道。

下一刻，舒儿急急忙忙跑来，对孟瑜棠道：“小姐，你真的让我好找。”

舒儿上气不接下气，孟瑜棠，道：“你不急，慢慢说。”

孟瑜棠侧过头看向周漾，却发现他倚在窗口便睡着了。

舒儿看了看，便道：“按照你的吩咐，我们的人在温家每个门都守了半天。终于在晚上发现那具尸体被运送到了乱葬岗。”

孟瑜棠掐紧了手指，下一秒舒儿又道：“我们的人刚准备撤回来，便听见将军府有哭声传来。他冒险探入将军府，却发现温梦瑶身中数箭，已经死了。”

第29章

孟瑜棠怔了瞬，整个人似被雷击中般。

舒儿搀扶着她从屋檐上下来，孟瑜棠吩咐道：“叫个人把周漾扶到床榻上休息。”

她双目似是失了神般，脑海里想过了无数种可能，温梦瑶究竟是谁杀的。

回到房间，孟瑜棠和舒儿开始复盘。

孟瑜棠说：“我们的人看见过尸体吗？赶紧把那人叫来回话。”

不过半晌，那人便到了孟瑜棠的房间。

他道：“我们本来一直是按照小姐您的吩咐，一直守在门外。但忽然却听到里面的叫喊声，直觉告诉我将军府里肯定有情况。刚好夜色很暗，我对我的轻功一向是有把握的，于是我便在将军府的屋檐上探查了一番。”

“将军府平时守备是很严的，可能是今晚出了大乱子这才让我有了靠近的机会。于是我进去王府便看见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好多人。再然后我听到里面传来了哭声，我便推测应该是死人了。再之后，我就听见一个妇人在哭，她说好多箭伤。”

孟瑜棠愣了愣，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拓跋允。

她拂了拂手，只觉得额头有些疼，便让那人离开了。

舒儿问：“不知道是谁做了这天大的好事，总归温梦瑶死了小姐便也算了结了心愿了。”

孟瑜棠的手一直握在自己另一只的手腕上，握得发红了也不肯松开。

眼尾已经染上了一抹殷红，潋滟起来。

“可是这样，我便又欠了他。”

舒儿不明所以，道：“我知道小姐从前满脑子只有父母之仇，可如今现在也算大仇得报。小姐总不能因为在谢浮晔那负心汉身上吃了亏便这一辈子不嫁人了吧。”

孟瑜棠敛下眸子，道：“舒儿，这些话不要再说了。”

舒儿嘟哝着嘴，孟瑜棠何尝不知舒儿是在为拓跋允当说客。

她又吩咐舒儿：“准备明日咱们启程回西域。”

舒儿愣了瞬，问：“难道小姐不想亲眼看看温梦瑶的样子吗？”

孟瑜棠道：“人是今天晚上死的，若是换做平常肯定是要做几天法事。但是温梦瑶如今本就是一个被埋葬了的死人，肯定不能大张旗鼓。所以温将军几天肯定就要将她下葬。”

“走吧，准备准备，送她最后一程。”

舒儿吩咐人备下了马车，孟瑜棠如愿见到了温梦瑶死的样子。

透明玉棺中，温梦瑶安安静静躺在里面。

可这一看不要紧，她却发现温梦瑶不止是箭伤死亡，按理说，人死后几日才会出现尸斑。

孟瑜棠对舒儿道：“你发现没？她身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尸斑？”

舒tຊ儿反应过来，道：“小姐的意思是？我们的人骗了我们？”

孟瑜棠愕然，却也只能耐心解释：“我们的人都是西域人，怎么会骗我们。我的意思是说她身上这么多尸斑，只能证明一点，那就是温梦瑶早就已经中了一种名为绿重的慢性毒药。只有这样的毒药，才能让人在死后立马出现尸斑。”

舒儿不解，孟瑜棠又道：“这种毒药大昭应该是无人知晓的，只有常年生活在西域边境的人才会知道这种毒药。这种毒药一般是西域边境的贵人们在用，虽然这种毒药的价格并不昂贵，但是制作过程却是非常繁琐。”

第30章

“因此这样的毒药非常鲜少，但是好在，它的毒性神不知鬼不觉就可以致人死亡。且在死后随着尸斑出现，中毒之人的体内查不出半分毒性。”

舒儿恍然：“所以到底是谁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孟瑜棠又道：“所以这一局真的是下得非常妙，精准控制好了一切。温梦瑶身上中了那么多箭，血脉不流通，是以尸斑出现才显得并不奇怪。又因为今天刚好是温梦瑶行刑的日子，只有死在今天，才能打他们一个猝不及防，逼着他们今天就要把温梦瑶下葬。这种毒如果晚一天下葬便会爆体而亡，身上流脓，腥臭异常。”

“我只能说这下毒这人心可是非常狠辣，而且步步为营，每一步都走得非常好。”

舒儿笑道：“那肯定是我家主公了，只有我家主公才能把小姐的事情如此放在心上。之前主公不也跟小姐说过嘛，如果你选择的路走不通，那他便帮小姐走这最后一步。”

孟瑜棠没再说话，转身上马车：“回去好好睡一觉吧，明天我们就要起身回西域了。对了临走之前去铺子里买些糖果蜜饯什么的，再顺便去药铺里买些可以缓解路途辛劳的药。”

另一边，浮王府。

谢浮晔坐在孟瑜棠曾经住的寝殿中，眼眶红了一圈又一圈。

江儒不解，只是问道：“王爷如此在乎孟小姐，又为何为她做了那么多却不告诉她。”

谢浮晔摸了摸床沿，道：“本王只希望，不要脏了棠棠的手。”

江儒又问：“可王爷从前那么喜欢温小姐，今天这样王爷心里肯定不好受吧。”

谢浮晔道：“大抵是我少年时光太过贫瘠，才导致我总觉得温梦瑶会是我人生里的那一束光。你知道点天灯是什么样的刑罚吗？”

江儒摇了摇头，谢浮晔道：“将犯人扒光衣服，用麻布包裹，再放进油缸里浸泡。等到晚上，再将他从头部和脚步拴在一根木杆上，从脚上点燃。”

“如此便称作为点天灯。”

“小时候父皇将我面部毁容后，朝臣便有人建议将我点天灯。我自幼生活在冷宫中并不幸福，但我总以为是父皇没有看见过我。所以我就拼命学习，文武兼修。我希望父皇有一天看见我，也能够摸着我的脸赞扬赞扬我。”

“可后来终于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