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的神情分明是已经从宋风玮的反常中预感到了什么。

　　“她……什么时候走的？”

　　这句话是多么难说出口啊，难到花阿婆顷刻之间就落下泪来。

　　“年底，跨年夜。”宋风玮声音艰涩，他不敢看她的眼睛。

　　“难怪……难怪我梦见她和我告别。”花阿婆捶着胸口，心痛非常。

　　抹掉眼角的泪，阿婆抬起眼，看向宋风玮。

　　“后生仔，你跟我回家一趟吧，有些东西你替嘉怡拿走。”

第24章

　　阿婆的家离鲤鱼门有些距离，推着小摊穿过一条又一条窄巷。

　　宋风玮最终停在一间破旧的平房门前。

　　花阿婆拿出锈迹斑斑的钥匙。

　　“嘎吱！”陈旧的木门被推开。

　　映入眼帘的是满院的迎春花。

　　小小的、黄色的花朵随着一阵又一阵的春风舒展飘扬。

　　“是老头子种的，我不会打理，可它们春天照样开花。”

　　花阿婆转过身，对宋风玮解释。

　　“很漂亮。”宋风玮真心实意地称赞。

　　花阿婆看着明显丢魂失魄的他摇头叹息。

　　她走进屋里，捧出两套完工的旗袍。

　　“这是老头子前年给嘉怡做的，我这两年忘性大，一直忘了给嘉怡。”

　　两身旗袍，一件淡紫的丝绒，一件杏白的香云纱。

　　宋风玮抿着唇伸手接过：“我替嘉怡谢谢阿公。”

　　抚摸着旗袍，他眼前浮现出朱倩莎把这两件旗袍穿在身上的样子。

　　朱倩莎皮肤白，是那种暖融融的白。

　　淡紫色肯定很衬她的气色，如珠如玉，像富贵人家捧在掌心的大小姐。

　　至于杏白色，又会显现出她的另一种气质，清雅婉约，腹有诗书气自华。

　　“嘉怡走了之后，我想了想，还是该给宝宝做一个长命锁，我一个老婆子积蓄不多，这个长命锁也算不上多贵重，但算我对嘉怡和宝宝的一份心意，你也替她们收下。”

　　花阿婆的声音打断宋风玮的遐想。

　　她颤颤巍巍地把一个红色的小布袋交到宋风玮掌心。

　　“阿婆……”看了看长命锁，又看了看称得上家徒四壁的阿婆家，宋风玮有些不忍。

　　花阿婆却把手一挥：“拿了嘉怡的东西，你就走吧。”

　　说完，她就推着宋风玮往外走。

　　“阿婆！”在木门即将被关上的一刻，宋风玮再次喊住她。

　　他把手卡在两页门之间，神情诚恳：“您和我一起回太平山顶吧，嘉怡不是说过，要把您接回家里一起住吗？”

　　只见花阿婆很缓慢地摇了摇头，她强忍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勉强笑着。

　　“嘉怡不在了，回那里还有什么意义呢？何况我一个老婆子，自己住着也清净。”

　　宋风玮沉默着收回手，千言万语都在一句嘉怡不在了里偃旗息鼓。

　　花阿婆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快要下雨了，你赶紧回去吧。”

　　沉重的木门在眼前无情地合上。

　　宋风玮抬头看了一眼风雨欲来的天色，转身离去。

　　可还没有走几步，他又听见木门再次打开的声音。

　　他震惊地回头，果然看见花阿婆站在那里。

　　“嘉怡的骨灰供奉在哪里？清明十五，我去给她烧纸。”

　　忍耐了许久的哀伤在这刻彻底爆发，阿婆泪流满面，声音尾调都在颤抖。

　　“嘉怡的朋友把她带回闽南了，她回到了爸爸妈妈身边。”

　　宋风玮的声音很轻，但足够花阿婆听见。

　　“那就好。”阿婆不住地点点头，好似得到了一些安慰。

　　宋风玮也颔首，又向她深深鞠了一躬，再次转身离去。

　　“等等！”是花阿婆蹒跚着追上他。

　　一把崭新的雨伞被塞进掌心。

　　“别淋雨，要好好的，不要让嘉怡担心。”

第25章

　　回家的路上果然下雨，在惊雷之后，春雨淅淅沥沥地飘洒大地。

　　宋风玮把旗袍和长命锁整整齐齐地放在副驾驶。

　　犹如朱倩莎陪着自己一般，他把车开得很慢。

　　九龙油麻地庙街、维多利亚海港、天文台、金鱼街……

　　宋风玮在失去朱倩莎的第42天故地重游。

　　最后，他在金鱼街买了两尾桃花鱼，还买了一束白茉莉。

　　“啪嗒。”豪宅客厅的灯被打开。

　　宋风玮把旗袍和长命锁放在沙发上，然后在厨房找到一把剪刀。

　　透明口袋被剪开一个小角，他把桃花鱼倒进空置已久的圆玻璃鱼缸。

　　看着两条小鱼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又轻轻地互相亲吻。

　　宋风玮心底一片苦涩。

　　他记得朱倩莎之前很想养在鱼缸里养几条小鱼，但是她不怎么会养，第一天小鱼还是活蹦乱跳，再过几天就会鱼肚泛白，仰面朝天。

　　“钧哥，我是不是金鱼杀手啊。”耳边响起朱倩莎沮丧的声音。

　　她捧着鱼缸，一脸闷闷不乐。

　　他现在很想告诉她：“不是的，嘉怡。”

　　可是已经没有机会了，朱倩莎永远都听不见了。

　　翠绿的根茎，含苞待放的纯白花朵铺展在黑色的岩石桌面勾勒成一幅画。

　　宋风玮回想着朱倩莎坐在桌前处理花枝的样子。

　　有时是晴天，在一片金色的阳光下。

　　有时是雨天，窗外天色晦暗，雨打芭蕉。

　　她就静静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地斜剪花茎，再把它们插进细长瓶颈的花瓶中。

　　每当他回来，总是会闻到满屋馨香。

　　而这时，桌前插花剪枝的人变成了宋风玮。

　　他显然从来没有做过这些。

　　几剪刀下去，把好好的一枝花剪得只剩下花苞。

　　这肯定是养不起来的。

　　朱倩莎修剪花枝的画面在脑海中不停翻涌。

　　宋风玮蹙起眉头，屏气凝神，看起来是十分严阵以待。

　　十几分钟过去，桌面凌乱地铺满绿叶、花苞和歪七扭八、长短不一的根茎。

　　而细颈花瓶中也多了几支勉强合格的茉莉花。

　　他拿起花瓶走向玄关处，把它放在了从前朱倩莎经常摆放的位置。

　　只是多了一瓶花，宋风玮却觉得这个房子多了一些朱倩莎的味道。

　　随后，他拨打了特助小刘的电话。

　　“送去修复的婚纱照修好了吗？修好了的话送来太平山顶。”

　　“好的，我在给您送来的路上，另外陆总您吩咐的，太太之前经常采买的食材我也已经全部买齐。”小刘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恭谨。

　　但其实他的心中也有些不解。

　　这些事情全是老板在太太的告别仪式那天之后吩咐的。

　　老板在太太出事后反而决定居住在太平山顶，那幅无人问津许久的婚纱照被送去最顶尖的照片修复大师那里修复，老板更是原封不动地按照太太还在时的生活在生活。

　　太太活着时，老板和赵青小姐在外面花天酒地，胡作非为。

　　太太现在不在了，老板又活得像行尸走肉，每天魂不守舍。

　　爱是这样的吗？

　　还是，人真的只有在失去后才会明白当时的珍贵呢？

　　当时只是道寻常，欲回首时已阑珊。

　　“叮咚。”

　　小刘带着那幅修复好的婚纱照按下门铃。

第26章

　　开门见到的是系着围裙的宋风玮。

　　小刘被吓了一大跳，做宋风玮的特助九年，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宋风玮下厨。

　　宋风玮举着锅铲面无表情：“朱倩莎留下来许多食谱，我尝试做一下。”

　　“好的，陆总。”小刘回答。

　　他把婚纱照搬进去，又折身回车里取买的食材。

　　“陆总，这些食材需要我帮您放冰箱吗？”小刘拎着食材询问。

　　“不必，我自己来。”宋风玮沉声回答。

　　特助小刘走的时候，贴心地替宋风玮打开了抽油烟机。

　　宋风玮关掉灶火，先处理起了买回来的食材。

　　冰箱门上还贴着朱倩莎写的便利签：【不准喝冰水！尤其喝完酒之后！】

　　他的指尖抚摸过有些淡了的字迹，不知不觉露出微笑。

　　两大袋食材里几乎一大半都是宋风玮爱吃的。

　　“钧哥，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挑食呢？”

　　宋风玮记得那是一个难得空闲的午后，他陪着朱倩莎一起整理冰箱。

　　真的只是陪着，因为朱倩莎完全不需要他帮忙，还会嫌弃他碍手碍脚。

　　是什么时候起娇生惯养的朱倩莎变成了“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陆太太？

　　宋风玮也记不清了。

　　他低头看着把鲜活海鲜丢进冰箱冷水里的朱倩莎。

　　他记得，朱倩莎曾经是很害怕这些光滑黏腻的东西的。

　　“我感觉摸起来有些像蛇。”她吐了吐舌头，如实相告。

　　是她对他的爱让她变强大。

　　“不吃豆子南瓜，不吃带皮羊肉和梭子蟹，葱姜蒜要看不出来吃不出来……”

　　她细数着他的挑食行为。

　　“你以前都是什么都吃的！我不吃的你都吃！”

　　收纳好食材的朱倩莎越想越气，伸出手就要揪他耳朵。

　　而当时的宋风玮，自然而然地低下头任由她动作。

　　不轻不重。

　　原本揪耳朵的动作变成指尖很轻的摩挲。

　　她舍不得，他知道。

　　宋风玮摇摇头，让眼前的记忆消散。

　　他把小刘买的食材全部放进冰箱，随后又拿起朱倩莎曾经用过的食谱。

　　这本食谱的名字叫《经典好吃的闽南菜》。

　　宋风玮翻了翻，发现页边都已经被朱倩莎翻得起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