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故意顿了瞬，沈焚鹤没有反驳。

　　林苏眠继续：“温小姐说，纵面部有毁，世人皆将你视为蝼蚁，可你不能任其毁去你铮铮傲骨。”

　　沈焚鹤依然沉默，眸色不明。

　　林苏眠抬眸看他：“若我是王爷，恐此生再难忘怀温小姐。”

　　许久，林苏眠听得嘶哑一声回应：“睡吧。”

　　沈焚鹤默认了。

　　林苏眠闭上眼，蜷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原来都是真的，她能明白沈焚鹤为何会对温梦瑶多年念念不忘了。

　　温梦瑶于沈焚鹤，正如沈焚鹤于自己，都是阴暗人生里唯一照进的那束光。

　　一夜未能好眠。

　　一连几日心绪难平，林苏眠干脆重抄经书静心。

　　只身去了沈焚鹤书房。

　　林苏眠踮脚取置于柜顶落灰的《金刚经》。

　　勉强够到手，却不小心顺带下一本书，一张泛黄的纸笺从中滑出——

　　林苏眠捡起查看——

　　昭历三十二年，将军府温梦瑶腹痛难耐，疑冰糖葫芦投毒，遂将小贩夫妇杀之。

第5章

　　林苏眠攥着写着真相的纸条，穿过洒满金色阳光的青石长廊，孤身往深处走。

　　那一日也是这样的好天气，她光着脚站在青石板上遥望着爹娘，等他们为自己带回烧鸡，等回的却是爹娘的尸身。

　　这十年她总陷入梦魇，爹娘浑身都是血，质问着她为什么还不给他们报仇。

　　十年了，她寻了十年的真相，没有一日不想手刃仇人，没有一日能睡得安稳。

　　却不想，真相离她，一墙之隔。

　　在王府书房，在沈焚鹤的心里。

　　林苏眠松开攥得发红的手，指尖渗入软肉里，已是鲜红一片。

　　纵知真相可她又能如何？

　　温梦瑶是将军嫡女，是声名渐起的第一女将军。

　　这仇她如何能报？

　　林苏眠没想到，温梦瑶竟主动递来拜帖：明日午后，诚邀王妃城外三里凉亭一聚。

　　另外补送了一份生辰礼——一对红烛。

　　舒儿端详着红烛喃喃不解：“那温小姐真是莫名其妙，王妃生辰送两柄用过的红烛是什么意思？”

　　林苏眠心尖一颤，温梦瑶是在嘲笑她。

　　沈焚鹤行房事时总会熄灭烛火，不留一缕光亮。

　　从前，她只以为沈焚鹤有特殊癖好，却不想原来她从始至终只是一个肖想物。

　　见林苏眠脸色惨白，舒儿问：“王妃明日去吗？”

　　“去。当然要去。”

　　她要当面问问温梦瑶午夜梦回，可曾想起那双她为泄气刺死的糖葫芦小贩夫妇。

　　翌日，城外凉亭。

　　四周无人，唯见花光柳影，鸟语溪声。

　　亭中。

　　林苏眠端起茶杯，细嗅茶香，轻饮了口，温柔眉眼间却有杀气溢出。

　　舒儿站在她身后替她捏着肩膀，问：“王妃，这离约定的时间都过了一个时辰了，她不会是耍你吧？”

　　话音刚落，前方只见温梦瑶红衣赤马，卷着尘土疾驰而来，高束的墨发扬在空中。

　　顷刻，温梦瑶便阔步至凉亭，客入为主，自顾自拿起茶壶为自己斟茶：“王妃久等，昨夜军营有事与王爷探讨一晚，来迟见谅。”

　　林苏眠攥紧拳心，从唇齿间挤出几字：“无妨。”

　　温梦瑶盯着粉拳笑了笑：“今日来是想和王妃说个故事。”

　　林苏眠无言看她。

　　“我少时有一心仪之人，爹爹以军功求先皇下旨赐婚。可那人却对我异常冷漠。”

　　“后来我随父出征，战场上屡屡遇险，危急关头总有他的神兵救我脱险。”

　　她摇晃着茶盏，幽幽问林苏眠：“依王妃看，他既已另娶了她人，又为何如此待我？”

　　不等林苏眠回答。

　　温梦瑶大笑出声：“竟是因为一个他克妻的预言！”

　　“他娶妻竟是为替我应劫！曾经我不过失足落水昏迷，他竟不顾生死替我上山去采那天山雪莲！”

　　九岁相救，是替温梦瑶应劫。十三岁不顾生死孤身采雪莲相救，不过是分了一块温梦瑶的边角料。

　　凉意寸寸入骨，这么多年竟只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林苏眠敛下了眸底痛色。

　　他们世家贵族皆是顶顶自私之辈吗？

　　沈焚鹤自私，为个预言将自己从深渊拉起，又推下更深层的地狱。

　　林苏眠更是如此，为平一时怨气滥杀无辜平民。

　　她终是抑制不住内心愤恨，腾地起身质问：“温小姐自诩为国为民抛洒热血，可曾记得因腹泻滥杀无辜，夺去我爹娘性命？”

　　温梦瑶不明所以：“你说什么？”

　　“你九岁那年，吃糖葫芦害了腹泻，便迁怒卖糖葫芦小贩，你执剑刺死的便是我的爹娘！”

　　温梦瑶点了点太阳穴，恍然道：“原来你是那小贩的女儿啊。”

　　“不过王妃，我护的是大昭疆土，并非你爹娘那样的贱民。”

　　贱民？！

　　林苏眠气得唇齿发颤：“可偏是你口中的贱民撑起了大昭的脊梁！是他们日夜劳作，才有米可食。是他们前赴后继不顾生死上战场，才有今日大昭的辉煌！”

　　温梦瑶却不以为然地笑了：“人死不能复生，若非我当年插柳，王妃如何能遇王爷，又如怎能高攀嫁入王府？”

　　她起身拍了拍林苏眠的肩：“如此说来，你得谢我。”

第6章

　　回府的马车上，林苏眠失魂落魄，绞紧手指一言不发。

　　温梦瑶的话犹在耳畔。

　　舒儿无计可施挑起话题逗她开心：“王妃可听说了，那给王爷预言的国师被陛下判了绞刑！”

　　“那国师收了北冥老王爷妾室的钱财，栽赃老王妃邪祟入体要烈火焚烧驱邪。”

　　“是玄清方丈破了局，揭穿了那国师！”

　　林苏眠轻轻嗯了声。

　　波澜不惊，像是一切早有预料，那日去兰昭寺便是为请玄清方丈出山。

　　那国师能蛊沈焚鹤，可见根基深厚，能治他的唯有玄清方丈无二。

　　舒儿洞穿她的沉默：“王妃那日去兰昭寺莫不是……”

　　“嗯，我献上了西域秘术的典籍请他出的山。”

　　玄清方丈素来清心寡欲，不理朝堂之争。

　　舒儿瞪大眼睛：“那可是西域典籍！那是主公留给你的价值连城珍宝。从前有人以三座城池与他交换，他都未给！”

　　林苏眠眼波平静：“沈焚鹤于我数次救命之恩，如此，便算我还了他的恩情。”

　　舒儿默了瞬，握紧林苏眠的手，竟是红了眼眶。

　　“您将救命神药给了他，将价值连城的西域典籍献与他人，破开他的预言。鹤王解开预言，便可休妻再娶，那您呢？您真愿意与灭家仇人共侍一夫吗？”

　　林苏眠喉间涌上万般酸涩，心好似被人剜过般的痛。

　　她怎能愿意？怎会愿意？

　　相识十载，三年夫妻情谊。

　　得知自己只是应劫之人，她烈火灼心。

　　得知温梦瑶是自己的灭家仇人，更恨不能杀了她。

　　林苏眠回握住舒儿手，敛下泪意：“还了恩情，便能两清。”

　　两清便是一笔勾销。

　　夜黑沉沉，仿佛洒下无边的浓墨，压抑得让人心慌。

　　林苏眠前脚刚踏进王府，后脚便进了厨房，她要亲手给沈焚鹤做顿饭。

　　这十年里她只在大婚那晚为他亲手煮了碗醒酒汤，此后沈焚鹤心疼她太过劳累，便下令禁止她再进厨房。

　　她攥进袖中那封书信又蓦然松开，拿起菜刀继续切洋葱。

　　真辣啊，辣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舒儿想来帮，却被她呵在原地，她抬起袖子倔强抹去眼角泪水继续。

　　寝殿内。

　　舒儿刚将碗筷摆在桌上，殿门被强有力推开。

　　林苏眠起身迎上前去：“王爷回来了，臣妾特意下厨给你做了东坡肉。”

　　沈焚鹤剑眉一瞥，竟扬剑猛地劈向桌面上，饭菜羹肴悉数被打翻在地。

　　“前方战事在即，陈国兵力强盛，我大昭人人自危。我不求你如温小姐般大义，随时做好为国捐躯的准备，但你也不该如此奢靡！”

　　沈焚鹤暗眸冷光铮然，杀气凛凛。

　　这一瞬林苏眠终于知晓温柔如他，为何会有冷面修罗的称号。

　　她忍住泪意，强忍难堪解释：“臣妾只是看王爷最近太过劳累，所以才……”

　　可沈焚鹤，我只是想亲手给你做顿分离饭啊……

　　终究是说不下去，罢了。

　　林苏眠双手呈于额前，俯身长跪，将袖中书信呈上。

　　她声声悲切，语气绝望得不带一丝温度：“臣妾有罪，德不配位。成婚三年又无所出，自请和离。”

　　沈焚鹤那张好看的脸瞬间僵住，直接夺过和离书撕了个粉碎，躬身掐住林苏眠下颚。

　　林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