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时的陆叙言，自然而然地低下头任由她动作。

不轻不重。

原本揪耳朵的动作变成指尖很轻的摩挲。

她舍不得，他知道。

陆叙言摇摇头，让眼前的记忆消散。

他把小刘买的食材全部放进冰箱，随后又拿起陈南音曾经用过的食谱。

这本食谱的名字叫《经典好吃的闽南菜》。

陆叙言翻了翻，发现页边都已经被陈南音翻得起毛，而好几道菜的做法都被她做了密密麻麻的笔记，比如红焖通心河鳗、鸡汤氽海蚌、清蒸笋江鲈鱼、八宝红鲟饭。

这是他最喜欢的几道菜。

每次陈南音做闽南菜，这几道菜必然会出现在餐桌上。

跨年夜那天，陈南音也做了满满一桌闽南菜。

可是他没有吃一口，反而是留下一大堆伤她至深的冷言冷语就拂袖离去。

那晚是结婚十周年纪念日，也是那晚，陈南音准备告诉他自己怀孕了。

记忆不可自控地再次回溯到跨年夜那天。

陆叙言仿佛看见离去后独自在家中的陈南音。

他多想告诉她：“快离开这儿南音，危险很快就会来了。”

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陈南音神情落寞地把一桌子闽南菜倒进垃圾桶中，然后一步步走向她的死亡之路。

“她一直都在哭！”吴云的话回响在耳边。

陆叙言又猛地想起，其实那一晚他是去又复返了的。

他忘了拿给赵青的跨年夜礼物。

多么讽刺！他折返的理由是忘了拿给小情人的礼物。

可是还没等重新开回家，邵宝荣催促的电话打来。

当时的陆叙言又想到进门必然要看到流泪的陈南音，干脆再次掉转车头。

这次是毫不回头地离开。

或许老天曾在冥冥之中给了陆叙言救陈南音的机会，可是陆叙言错过了。

“啪！”

陆叙言给了自己一个响亮耳光。

紧接着，是他哽咽的声音。

“对不起南音，真的对不起。”

第27章

痛苦和懊悔一点一点蚕食着陆叙言。

死亡像一场地震，逝者因十级地震逝去，留给生者长久的、不定时的三级地震。

陆叙言现在就活在这样的余震中。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余震会开始，也不知道什么事情会引起余震。

他只知道，这辈子他都会活在永失所爱的余震中，一遍又一遍地体会如果当时……现在就不会……的痛苦，这是他的报应。

他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只有像陈南音那样痛苦，活下来的他才有意义。

除了在花阿婆那里的那一次，这是陆叙言第二次情绪失控。

因为陈南音留下的食谱。

她的字迹还那么清晰，他仿佛还能看见陈南音写下注释时的样子。

“言哥，这是我给你做的，快尝尝。”

陈南音第一次做闽南菜不算成功，端上来的两道菜卖相也不好看。

海蛎煎颜色有点深，吃起来有点咸，姜母鸭已经彻底糊了，吃起来很苦。

但看着她充满期待的神色，他说不出来不好吃。

有点咸就多吃几口米饭，苦的话就把糊掉的地方剃掉再吃。

最后他对她说：“很好吃，但是还有进步的空间。”

聪明如她，怎么会听不出来他的话外之音？

“笨蛋啊你。”她蹙起眉头：“难吃你还全吃光？”

“我不吃光那你吃了怎么办？等下打击到你，而且你吃坏肚子怎么办？”他理所应当回。

“那我现在也没得吃啦，我就做了这么多。”她看着光盘气呼呼。

“叫声言哥，我带你出去吃。”他冲她挑眉。

“言哥！言哥！言哥！”她捶着他肩膀连叫三声。

“你的葫芦呢？是准备收了我吗？”他起身握住她的手。

“嘶。”却听见她倒抽冷气的声音。

把牵着的手拿到眼前，他果然看见许多细小的伤口，不小心切到的，还有油溅的。

他顿时冷下脸来：“谁是笨蛋？为什么要因为我受伤？明明出来吃就好了。”

她却抱着他的手臂撒娇：“我想做饭给你吃啊，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我是要让你记住家的味道，以后你出去吃你就会想嗯！这个菜没我老婆做得好吃！”

他冷着脸不说话，不是生气，是心疼她。

给她受伤的几个手指贴上HelloKitty的创口贴，她却摸着半跪着的他的头顶。

小小声，又好坚定：“言哥，给你做饭，看着你吃掉，我会感到幸福啊。”

听到这话的他立刻把她拥进怀中，密不可分地紧紧相拥。

“南音，我爱你。”那时的他说。

而这时的陆叙言丝毫没有一点形象地瘫坐在地，怀中紧抱着的只有冰冷坚硬的食谱。

他呜咽出声，泪从那双总是盛满淡漠、无情的眼眸中滑落。

“南音，陈南音……对不起，我爱你，我一直爱的是你。”

这次除了对不起，他还说我爱你。

迟到了好久好久的我爱你。

在失去陈南音第42天的夜晚，陆叙言终于意识到，自己一直都爱陈南音。

如果不爱，不会一次次对赵青说不要肖想陆太太的位置。

如果不爱，不会提前准备拍卖一枚皇室胸针给陈南音当礼物。

如果不爱，不会在温哥华堆起那个雪人……

可现在才意识到已经太晚太晚了。

陆叙言想起郑钊曾经在灵堂对他说：“南音这么好的人死后一定会去天堂，而你死后肯定会下地狱，你们这辈子下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这就是南音对你的惩罚。”

永失所爱，死生不复相见。

这是陈南音对陆叙言的惩罚吗？

丢魂失魄的陆叙言只能更加抱紧那本冷冰冰的食谱，哪怕被坚硬的棱角刺痛也不肯松手。

“陈南音，别不要我……”

第28章

这一夜，陆叙言梦见了陈南音。

陈南音的左手和右手分别被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牵着。

她纤细的脖颈光滑如初，对他柔声呼唤：“言哥。”

他不敢置信地向她走去。

“阿昭、阿盈，快叫爸爸。”她蹲下身推了两个小孩一把。

“爸爸！”小男孩和小女孩抱住他的腿，奶声奶气地呼唤。

陆叙言就在这个时候醒来。

“阿昭，阿盈。”他默念着这两个名字。

他记得陈南音说过，因为自己是独生女，从小就很羡慕别的小孩有哥哥姐姐，所以以后生小孩，她想生两个，一个小男孩，一个小女孩。

“男孩就叫陆成昭，女孩就叫陆成盈，好不好？”

她躺在他的腿上，任由他的手指穿过她湿润的发丝。

吹风机运作的声音有些吵。

但他还是低下头，吻了吻她的鼻尖痣，说：“好。”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叫昭和盈吗？”她不依不饶起来，攥住他的手指。

“那，为什么？”他从善如流。

“昭是明亮的意思，盈是圆满，我希望我们的小孩能够光明灿烂且圆满地走完这一生。”

她和他十指相扣：“我也希望我们能够圆满地走完这一生，我爱你，言哥。”

他回握住她，一根一根手指地亲过去：“会的，南音，我爱你。”

是我爱你，不是我也爱你，不是因为她爱他所以他才爱她。

不需要这个前提，他爱她，不因为任何原因才爱她。

陆叙言回忆着刚刚的梦。

他忽然想起，有一种说法，死去的人如果入梦就代表这个人要投胎转世了。

陈南音要投胎转世了吗？

他无法自抑地心酸。

看着挂在正中央的婚纱照，他喃喃：“南音，等等我，不要走好不好？”

照片里的陈南音对着他灿烂地笑。

陆叙言也笑起来，一滴泪被轻轻抹去，他说：“南音，你等着我。”

他不知这种想法是否自私。

他分明是个无神论者，可现在他却在祈祷陈南音不要投胎转世，而是等着他。

甚至，他有些魔怔地环顾四周。

“南音，你在我身边吗？如果世上真的有鬼魂，你能不能让我看看你呢？”

陆叙言下床，走进衣帽间。

花阿公给陈南音做的旗袍已经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