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先生之前因为严重的胃溃疡做过切胃手术，虽然调理了几年，但他的情况根本就不能再喝酒，尤其是伏特加这种烈酒！”

　　医生恨铁不成钢。

　　郑钊缄默不敢言，他并不知道顾锦钧之前还有这么严重的病史。

　　而且刚刚顾锦钧那样子，根本就不像不能喝酒的人啊！

　　他抬头看着刺眼血红的手术中三个字，莫名产生一种要怎么向姜瑾恬交代的紧张感。

　　与此同时，手术室病床上。

　　顾锦钧紧闭着眼，呼吸微弱。

　　他陷进一重又一重的梦境，而每一重都和姜瑾恬有关。

　　“钧哥，快醒醒！今天我们要去挪威！你怎么还在睡懒觉啊。”

　　是姜瑾恬的声音。

　　紧接着，他感受到姜瑾恬轻柔的指尖捏住了自己的鼻子。

　　呼吸不畅让他不得不睁开眼。

　　姜瑾恬正坐在床边，气呼呼地看着他。

　　这是姜瑾恬，又不是姜瑾恬。

　　准确地说，这是30岁的姜瑾恬。

　　“干嘛一直看着我，想不出来搪塞我的借口了是吧？”

　　她伸出掌心在他眼前挥了挥。

　　顾锦钧蓦然握住了她的手，然后用力把她扯进怀中。

　　他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苦橙花香味。

　　一滴泪从他眼角划过。

　　他知道，这是在做梦，这不是真正的姜瑾恬。

　　在一起13年，他根本没有和她去过挪威。

　　这只是他在身心都痛苦到极点时臆想出来的一段伪造的记忆。

　　“怎么啦。”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他的脊背。

　　他却把她抱得更紧了：“我好想你，嘉怡。”

　　在现实里没能说出口、无法诉说的话，借着此刻不真实的梦境脱口而出。

　　“是不是做噩梦，睡糊涂啦。”

　　姜瑾恬把他的额发梳到底，连梳三下，又用力地拍了拍枕头。

　　是哄做噩梦的小孩子时才会有的做法。

　　“好啦，以后都不会做噩梦了。”她重新拥抱住他。

　　“嘉怡，你是不是不怪我了？”

　　下巴抵在她肩窝，他贪恋着这一刻的温暖。

　　“怎么还在说胡话呀，我有什么好怪你的？我去给你倒一杯水好不好？”

　　她这么温柔，顾锦钧却无端产生马上又要失去她的错觉。

　　“嘉怡，你哪儿都不要去，一直待在我身边好不好？”

　　“笨蛋钧哥，我一直都在你身边呀。”

　　她很轻、很珍重地在他额头印下一吻。

　　可下一秒，她的身体就在顾锦钧的怀中淡去、消散。

　　“嘉怡！”

　　顾锦钧喊着姜瑾恬的名字从梦中惊醒。

　　睁眼是白色冰冷的病房，苦橙花的气味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刺鼻的消毒水味。

　　“你醒了。”张禾的声音蓦然响起。

　　顾锦钧僵硬地转动眼珠，他看向窗户前。

　　本不该出现的张禾此时此刻就站在那里。

　　“郑钊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我，我想有一句话你说的很对。”

　　张禾神情漠然，她对顾锦钧依旧是责怪、埋怨，甚至痛恨的。

　　“嘉怡爱你，她也许是想见你的。”

　　她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日记本，放在顾锦钧病床前的桌几上。

　　“这是嘉怡的日记，当你看完的那天，我就会告诉你嘉怡的墓究竟在哪里。”

第37章

　　“谢谢。”顾锦钧开口道谢，声音嘶哑难听。

　　张禾没有接受这句道谢，她也不再看顾锦钧，拎起包大步离开。

　　病房门被轻轻合上。

　　或许这一刻，她也动了一丝恻隐之心。

　　“嘉怡，如果你真的在天有灵，你会同意我这么做吗？”

　　张禾坐在病房前的长椅上，闭着眼流下两行清泪。

　　而病房内，顾锦钧看着日记本久久地出神。

　　日记本是墨绿色的，肉眼看着就很厚。

　　原来姜瑾恬还有写日记的习惯么？可他怎么从来不知道呢？

　　他大概真的是世界上最不称职的丈夫。

　　可姜瑾恬却包容了他这么多年。

　　顾锦钧摇头苦笑，越想心就越是隐痛得厉害。

　　他鼓起勇气伸手拿过日记本，又迟迟不敢翻开第一页。

　　深呼吸了好几次，他终于打开日记本的第一页。

　　【姜瑾恬的暗恋日记！】

　　暗恋两个字又被删去，变成了恋爱日记，再后来又变成了婚姻日记。

　　这竟然是姜瑾恬从她的少女时代开始记录的！

　　顾锦钧心下一震。

　　难道他喜欢姜瑾恬的时候，姜瑾恬也刚刚好喜欢着他吗？

　　继续往下翻着。

　　【你好我的日记本，我要告诉你一件人生大事，在今天，我有了一个感觉可以喜欢一辈子的男生，他是我们班班长，叫顾锦钧！他成绩很好，但是对我有点冷冷的，伤心。】

　　是姜瑾恬的叙事风格，顾锦钧莫名想起家里冰箱上的便利贴。

　　他弯唇笑了一下。

　　【其实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我是怎样喜欢上顾锦钧的，我希望以后我回忆起来，还能感受到这一秒钟的心动。】

　　顾锦钧也想知道姜瑾恬是怎么喜欢上自己的，他继续往下看

　　【体育课，我低血糖晕倒了，你绝对想不到我为什么低血糖，因为我生理期啦！】

　　这么一句话，顾锦钧就回忆起了当年的那节体育课。

　　姜瑾恬晕倒得很突然，还在做热身运动时她就直直倒下了。

　　周围的同学都被吓了一跳。

　　因为当时她已经是影后的关系，大家对姜瑾恬一直都是不远不近、不冷不热的态度。

　　此刻她晕倒，男生不敢帮忙，怕被影迷知道了挨骂。

　　女生们虽然上前查看状况，但是医务室太远，力气有限。

　　去给体育老师拿器材的班长顾锦钧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让女同学扶起姜瑾恬，让她落到自己背上。

　　去医务室的那条路远么？他已经记不大清了。

　　好像太阳确实很大，他听见榆树上的蝉鸣，也记得汗滴进眼睛里的刺痛感。

　　可他不敢松懈。

　　直到医务室的校医给姜瑾恬灌了葡萄糖，他才抹了一把脸上的恨。

　　他后知后觉地闻到苦橙花的气味。

　　不大浓烈，反而是很浅淡很温暖的橙花味。

　　后来他知道，那是姜瑾恬代言的一款香水的味道，她作为代言人，那天喷了一点。

　　“这位同学，这个同学好像是生理期来了，你可以帮她去买一下卫生巾吗？”

　　校医的表情不大自然。

　　当时的顾锦钧没有多想，点点头就去了校园超市。

　　可拿回来才知道，他买错了，是卫生巾，不是卫生纸。

　　于是他又去了一次，16块，他校园卡里最后一点余额。

　　再回来时姜瑾恬已经醒来。

　　她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但看向他的眼睛很亮。

　　她声音清甜脆润，她说：“谢谢你呀，陆班长！”

　　顾锦钧把买好的卫生巾递给她，肉眼可见地看着她的脸一点一点红起来。

　　这次道谢的声音小了许多。

　　“谢谢你。”

　　年少的顾锦钧收回手，他面无表情，冷酷地说。

　　“嗯，不用谢。”

　　没想到这一句话，姜瑾恬一动心，就动心了这么多年。

第38章

　　【今天和暗恋对象谈恋爱啦，原来他也喜欢我！】

　　这一行字写得龙飞凤舞，足以看出当时姜瑾恬的高兴。

　　顾锦钧不禁联想到对姜瑾恬告白的那天。

　　夏天好似是青春的另一个代名词。

　　他和她忐忑、躁动、潮湿的心事都发生在十几岁的少年时代。

　　回忆起青春期的一切，顾锦钧仿佛再次嗅到了姜瑾恬身上似有若无的苦橙花香气。

　　合上日记本，在这股浅浅的香气中。

　　顾锦钧再次回到了自己的十七岁。

　　“大家好，我是高一Ａ班的姜瑾恬，很荣幸我能在新生典礼上作为代表讲话……”

　　9月1日，新生开学典礼。

　　顾锦钧站在最后一排，遥遥看见红色国旗飘扬下如一朵白玉兰的姜瑾恬。

　　16岁，她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如海藻般的乌黑长发，雪白的皮肤。

　　再加上三金影后的声名加持，她在开学第一天就已经是校园女神。

　　而他不可免俗地因为这遥遥一眼变成了她众多爱慕者之一。

　　哪儿有那么多的一见钟情，人和人产生好感的第一面绝大多数都是见色起意。

　　谁会不对一副漂亮皮囊心动呢？

　　“顾锦钧同学，我可以和你换个位置吗？”

　　再见是前后桌的关系，他坐她前面，坐直时会完全挡住她视线。

　　“嗯。”寡言的、惜字如金的他。

　　换了位置后，顾锦钧常常会看着姜瑾恬甩动的马尾和白皙的脖颈出神。

　　他会联想到许多东西。

　　比如舅舅家价值五位数的波斯猫，血统高贵，皮毛光滑柔软。

　　还有雨中湿润的白玉兰，要凑得很近，才会嗅到很淡的香气。

　　“班长，我今天没办法值日了，你可以让哪位同学和我换一下吗？”

　　她咬着唇，有些不好意思地提出要求。

　　目光很短地碰撞在一起，然后落在她白皙鼻尖的一颗浅色小痣上。

　　“我和你换。”言简意赅的四个字。

　　她先是一愣，然后眉眼弯弯地笑起来。

　　“谢谢你！顾锦钧。”清甜的、脆生生的。

　　再然后就是姜瑾恬日记本里的体育课。

　　瘦得像一把骨头的姜瑾恬，脸色苍白、双眼紧闭的姜瑾恬。

　　在某一刻和衣柜中的姜瑾恬重叠。

　　干涸的、刺眼的血迹。

　　了无生息的姜瑾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