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飘着大雪，落在他们特意叫来的“高级”轿车车顶。

　　轿车载着他们回了那个三室一厅的大房子，段华芳也回到了那个从小生活到大的房间。

　　里面的东西没怎么变，连三年没怎么抱过的娃娃还浑身冒着香气。

　　段华芳懒散地窝在床上，光是说话都有白气冒出来。

　　“妈，饺子还没煮好呢？”

　　段母从厨房里探出个脑袋出来，没在厨房见到段华芳，便麻溜地大声喊道：“再等会，马上好了。”

　　段华芳诶了一声，便从床上下来，一瘸一拐地走向客厅。

　　这次坠楼，除了脑袋顶上至今有块地方长不出头发，就是这两条腿变得不一样长了。

　　骨折过的那条腿，诡异地居然还长长了一点。

　　所以段萧戏称，段华芳走路简直就是——

　　一米六，一米六二。

　　一米六，一米六二。

　　段华芳向来不和傻子计较。

　　哪怕这个傻子现在就捧着盘瓜子坐在新买的电视机前，聚精会神地看着主持人念着晚会开场对白。

　　1980年的这届春节联欢晚会就在首都举办，好些领导都出席了现场。

　　知道央视要弄个这个，段萧早在几天前，就摩拳擦掌买了一大箱啤酒，说要好好潇洒潇洒。

　　果不其然，等到节目正式开始时，四个人都没了声响，全聚精会神地看着。

　　可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

　　段华芳看得正入迷，便下意识嘱咐段萧：“没听见有人敲门吗？快去开门。”

　　可段萧也不舍得离开电视机，整个人都快和个章鱼似地贴在屏幕前了。

　　听见这话也只是机械地说：“我的好妹妹，你比我更需要锻炼腿。你去开门吧，听话啊。”

　　段华芳啧了一声，将桌子往前一推，刚好碰在段萧的屁股上。

　　段萧尖叫一声。

　　段华芳迅速起身，跑向了门口：“是你叫我去开门的，又不让位置，活该！”

　　将段萧的脏话全部抛到脑后，她迅速开了门。

　　便看见林序秋怀中抱了一大堆，地上还堆了一大堆，整个人都快摇摇欲坠了起来。

　　他拼着最后一口气，说道：“华芳！救我！”

第29章

　　段华芳瞳孔一震，迅速往前一步。

　　从林序秋手中接过了红枣、花生、猪肉、还有一大袋子棒棒糖。

　　段华芳让出位置给他，便拎着东西往里走。

　　“你怎么又来了？就算家里一个人也没有，来我家过年，也没必要把你家东西搬空吧。我爸只是叫你过来跨年，不是让你搬过来住。”

　　段华芳啰啰嗦嗦讲了一大堆。

　　林序秋好脾气地跟在后面，看着眼前人的背影，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当初也不知道你是这么话多的人啊。”

　　是的。

　　从段华芳的事情了结后，林序秋便顺势借了这个情，成了段父的徒弟。

　　一来二往，大家伙也知道林序秋家里人早亡的事情。

　　于是段父更是热情得过了头，三天两头叫林序秋过来借住。

　　住的次数多了，书房里都有了一张属于他的折叠床。

　　而段华芳也在家里人的悉心照顾下，段萧除外，越来越快地从之前的绝望中走了出来。

　　并于一周前，停了抑郁症的药。

　　林序秋这次来得凑巧，刚合上门，便听见段母大喊一声：“饺子好咯。”

　　然后剩余三人便迅速地围了上去。

　　林序秋熟稔地从鞋柜里找出了自己的拖鞋，便凑上前去，夹了几筷子。

　　五个人挤在一张小桌子前，手臂挨着手臂，腿也贴着腿。

　　电视机里放着小品，逗得几人咯咯直笑。

　　段父刚板着脸，想要抽空叮嘱几句林序秋工作上的事情，便被段母掐着腰又揪了回去。

　　“大过年的，你还聊什么工作！”

　　林序秋不自觉抿了抿唇，暗自想道。

　　要是被派出所的那群人知道，叱咤风云的段队在家里是个怕老婆的，也不知会嘲笑他到几时。

　　就在这时，段萧又和段华芳闹在了一起。

　　他们两个人，一个二十五岁还没找对象，一个二十二岁就离过一次婚。

　　结果最后幼稚起来，仍然没多大区别。

　　林序秋闷头吃着碗里的饺子，从段萧挥舞的手臂里看着春晚的画面，还要抽空将段华芳甩出去的抱枕捡回沙发上。

　　忽地，一具柔软的身体向他倾倒而来。

　　林序秋大脑一片空白，僵硬地转头过去，却见段华芳又直接蹦起，拿过沙发上的抱枕要和段萧决一死战。

　　短的几乎都没有一秒的接触。

　　林序秋的心却跳得很快。

　　从未有过这般体会。

　　他呆呆地看着段华芳的背影，咽下了口中的猪肉馅饺子。

　　而段华芳抄起抱枕，大喊一声：“受死吧！段萧！”

　　林序秋噗嗤一声笑出来。

　　段母却在此时，突然在他耳边说道：“十八岁的芳芳也是这个性子。只是嫁给隋行之之后，为了配他领导身份，生生把自己性格都给压了下来。”

　　她骄傲地说着：“你要知道，方圆二十里，谁不知我养女儿最好？”

　　林序秋又是抿唇一笑，不由捧道：“是啊，段姨，华芳能这么快从困境里走出来，不多亏了您养得好？”

　　段母自是喜不胜收。

　　而段华芳玩累了，瘫在沙发上。

　　看着电视里五彩斑斓的世界，她忽地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下意识看向了她。

　　段华芳只沉默了片刻，便坚定地告诉所有人。

　　“我想复读，考大学。”

第30章

　　段华芳原以为自己说出这话，他们至少该有点波动。

　　例如赞成和反对之间的厮杀。

　　没成想，他们听了这话，就像是听了“今天我要吃糖醋排骨”一样简单。

　　段华芳还以为他们是没听清，又紧着说了一遍：“我说，我要复读，考大学！”

　　段母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视线还停留在春晚上：“你要考就考呗，谁还拦着你了？”

　　段萧又磕起来瓜子，伴着饺子一起咽下去：“是啊，我还以为你说你要复婚了。就这事，至于说的那么严肃吗？”

　　段华芳抿了抿唇，忽地扬起笑意。

　　零点快到了，外面立刻就有人忍不住抢先一步，放起了烟花爆竹。

　　段萧大喊着：“我要氛围！”

　　便冲到门口，关上了灯。

　　整个房间都陷入了黑暗，电视黑白的光照在段华芳的脸上，忽明忽暗。

　　她似乎察觉到什么，猛地回头，便和偷看她的林序秋对上了眼神。

　　林序秋黑乎乎的眼珠子闪着光，像是会说话一样。

　　段华芳不知不觉就陷了进去，就如同当年初见一般。

　　林序秋趁着黑暗，悄悄靠近，在她滚烫的耳边轻声说着：“华芳，虽然我相信你一定能考上，但我还是要说，高考加油。”

　　段华芳一愣。

　　她扭头看去，林序秋的笑容和窗外的烟花同时绽放。

　　说不上哪个更让人怦然心动。

　　当年那个没得到高考祝福的女孩，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祝福。

　　段华芳没再多说，猛地站起身，举起了段萧面前的那盘饺子。

　　眼眶里含着泪，大声欢呼道：“那就祝我们——”

　　“新年快乐！”

　　窗外的烟花爆竹继续打着、吵着、闹着，掩住了屋内的电视声。

　　家家户户团坐在一起，聊着今年最后的闲聊。

　　他们脸上都带着惬意的笑。

　　而隋家几人，却仍在说着淡漠的军务。

　　隋行之说完自己的想法后，便屏息等着隋父的意见。

　　他无意间往外瞟去，却看见隋母一个人坐在饭桌前孤寂的背影。

　　窗外还在炸着烟花，家里却连一点过年的氛围都没有。

　　隋行之莫名心中一酸，视线转回隋父脸上。

　　隋父也老了，一年过去，眼角都长出了不少的皱纹，却还在操心着自己的事情。

　　隋行之清了清嗓子，忽地说道：“爸，马上零点了，我们去客厅陪陪妈吧……”

　　可此时，家中座机却突然响了。

　　隋父眼神一凛，便迅速起身接起了电话：“是，好。我现在就过来，叫小吴在办公室等我。”

　　隋行之还有许多话想说，可隋父就像个不留痕迹的燕子，在水面上轻轻点了一下，就要离开。

　　“部队里突发事情，我先去一趟办公室。你们娘俩一块过年吧。”

　　说着，隋父便穿好大衣，径直出门离开了。

　　隋行之此时此刻，就像是有只大手紧紧将他攥住，连呼吸都成了奢侈。

　　他讲不出话来，只死死地盯着隋母的背影。

　　隋母现下该是什么心情呢？

　　隋行之简直不敢揣度，他只是理所应当地觉得。

　　兴许只要哄哄，母亲就会再次原谅父亲的，对吧。

　　可是，隋母扭过僵硬的身体，回头看他。

　　她的眼眶通红，像是哭了许久许久。

　　隋行之一惊，刚要起身走向隋母。

　　便听见隋母又轻又空的声音：“行之，如果我和你爸离婚，你会赞成吗？”

第31章

　　隋行之彻底僵在了原地。

　　他从未想过，会在自己母亲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