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买酒。”李相夷丢了一袋银子。

　　店家接过银子，立刻安排人带李相夷去二楼包厢。

　　没坐一会，酒就上来了，连带还有几碟小菜。

　　酒是温的，入口极烈，但李相夷喝茶般，连杯子都不用，一壶接着一壶。

　　连喝了几壶，酒意上头，但李相夷没有醉，只是觉得有些热。

　　他随手将窗户打开，下面传来断断续续的谈话声。

　　循声而望，是一对卖馄饨的母女。

　　母亲正在往锅里捞什么，孩子眼巴巴地往锅里瞧。

　　“娘亲，长寿面好了吗？”

　　“好了好了，小心别烫着了。”

　　很温馨的一幕，却无端地让他想起另一个画面。

　　那时，沈窈枝第一次接任务，回来时受了很重的伤，是他去接的人。

　　沈窈枝的身上的血衣还未换下，伤口流着血，那是她第一次杀人，望向他时眼神空洞：“大人，人血是烫的。”

　　李相夷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将人带上了马车。

　　从贺家经过时，贺家正张灯结彩地给贺祈朝庆生，满街都是喜庆的红。

　　贺夫人为了给贺祈朝祈福，连着三日布膳。

　　透过小小的窗户，李相夷恰好看到贺祈朝穿着红色的褂子，头上戴着各式的簪子，笑脸盈盈地粘着贺夫人，不知两人说了什么，笑作了一团。

　　今日是贺祈朝的生辰，也是沈窈枝的生辰。

　　同一对父母，贺祈朝被家人呵护在怀，而沈窈枝跟在他的身后，连光都不能见。

　　回去后，李相夷第一次下厨，给沈窈枝做了一碗长寿面。

　　沈窈枝不知道那是什么，还偷偷同阿达吐槽今日厨房的面格外硬，她都倒了。

　　气得当日李相夷将给沈窈枝准备的生辰礼收了回去。

　　现在想来，那日的长寿面沈窈枝只吃了一半，或许是种隐秘的预兆。

　　一阵风吹来，有些冷，李相夷将窗户关上。

　　等小二再次上来时，他拿了些银两递过去：“给楼下的那对母女。”

第二十二章

　　酒喝了一壶又一壶，心中的忧愁却没消减掉半分。

　　那些人说得不对，酒也就那样。

　　......

　　阿达赶到的时候，李无尽正坐在酒楼外面的馄饨摊子上。

　　他面前的馄饨一口没吃，早就冷掉了。

　　李相夷的脸色正常，双目清澈，并不像是喝多了的样子。

　　“你怎么来了？”

　　阿达一愣，意识到李相夷已经喝多了，立刻将人扶上马车，眼中是掩不住的担忧：“大人，怎么突然跑来喝酒？也不带个随从。”

　　小九也不在，要是被有心人遇见，还不知会出什么乱子。

　　好在李相夷还记得让鸢给他带信。

　　李相夷坐在车内，看着车外明明灭灭的烛火，过了许久才说：“我后悔了......”

　　阿达听清了，一怔：“后悔什么？”

　　“我当初应该，每一年都给她过生辰的。”李相夷缓缓说着，呼出一口气。

　　这个‘她’是谁？

　　还能是谁。

　　阿达稳了稳心神，装作不在意地问：“大人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个？”

　　李相夷将目光收回，低垂着眸子：“之前连及笄都没给她办，往后只能给她过忌日了。”

　　他说完最后两个字，心口狠狠一疼。

　　阿达抿着嘴，没接话。

　　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李相夷没注意到阿达的异样，自顾自地说着：“那天，我不应该骗她的。”

　　其实沈窈枝打晕阿达的时候，他就得到了消息，他知道沈窈枝肯定会来找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是做戏。

　　医师是假的，把她当成药人也是假的，喜欢贺祈朝也是假的。

　　李相夷早就看出了沈窈枝对他的感情，他不是木头，不是不明白沈窈枝的心思。

　　但他要做的事太多了，没办法回应沈窈枝。

　　无法回应，不如让她放弃。

　　在知道贺家手里有李将军叛国证据之后，一场大戏就开始了。

　　他故意在沈窈枝面前表现得很爱贺祈朝，故意让沈窈枝以为自己是贺祈朝的药人。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想到沈窈枝会那么决绝地选择离开。

　　“去沈窈枝的院子吧。”

　　阿达有些讶异：“大人怎么忽然想去那？”

　　李相夷轻阖上眼，像是累极了：“从前她邀请我好几次，都没去过。”

　　暗卫有固定的居所，但也有不少人会在外面买一处属于自己的宅子，即便不会去几次。

　　沈窈枝刚买那个宅子时，热情地邀请了李相夷、阿达和小九一起去暖房。

　　但李相夷以军务繁忙拒绝了，只有阿达和小九去了。

　　想到从前的事，李相夷的眼神黯淡了下来。

　　阿达默默地让马夫换路走，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有些不安。

　　到了地方，李相夷避开阿达想扶着他的手，自顾自地下了马车。

　　看着眼前安静的小楼，李相夷的耳边忽然响起沈窈枝的声音：“大人，你喜欢什么装饰？梨花木还是红木？”

　　“大人，你觉得院子要种树还是种花？”

　　“大人，小院的钥匙在左边的第二块砖缝里，你什么时候来都可以！”

　　那声音在夜色里是如此的不真实。

　　李相夷知道自己醉了，是幻听，但他还是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笨蛋。”

　　说完，他按着记忆找到了砖缝里面的钥匙，打开了院门。

　　站在门口，他对阿达说：“你们回去吧，明天我自己回来。”

　　“大人......”阿达有些不放心。

　　“嗯？”李相夷眼神凌厉，一副不容置否的模样。

　　阿达只好应下。

　　等人全走了，李相夷打开房门，推门而入。

　　主屋不大，很干净，花瓶里的花早就枯萎了，只剩下干枯的枝丫。

　　他点燃了油灯，想要好好地看一看，一抬眸却怔在原地。

　　只见床榻边上挂着她曾经穿过的嫁衣！

第二十三章

　　红色的嫁衣下摆有几块深色的印记。

　　李相夷狠狠愣住，想起那天阿达告诉他，沈窈枝晕倒了。

　　而他当时身边还有贺祈朝，就冷冷地问了一句：“府医来了吗？”

　　阿达顿了顿：“来了。”

　　“那就不用告诉我。”李相夷说完，带着贺祈朝就离开了。

　　而现在看到嫁衣上那些还没洗掉的血迹，李相夷才知道，原来那天沈窈枝还吐了很多血。

　　他做的太过分了，只是当下没有察觉，事后才后悔。

　　沈窈枝身体一直不太好，李相夷开始觉得有些心疼，还叫人不停地给她补补，但后来大概是习惯了，再也没说过。

　　而这一刻，心又开始痛了起来。

　　一抽一抽的，像是有把钝刀在慢慢磨着他的血肉。

　　可惜人生没有后悔药。

　　寂静的空气中，什么东西掉落在地，发出清晰一声。

　　李相夷怔怔垂首，看见地板上一滴破碎的眼泪。

　　他抬起手在脸上摸了摸，竟摸到一片湿润。

　　原来是他哭了。

　　“沈窈枝......”你到底要如何才能原谅我，回到我的身边？

　　李相夷捂着胸口，双膝跪地，缓了许久。

　　他是真的醉了，眼前的一切都在摇摆，模糊不清。

　　他踉跄地走到床榻前，锦被铺的没有一丝褶皱，但边上却有一个微微凹陷的小印子。

　　李相夷缓缓在印子边上坐下，伸手轻轻覆了上去。

　　这是沈窈枝留下的印子吗？

　　冰冷的。

　　比沈窈枝离开那日还冷。

　　床榻的另一侧是衣橱，李相夷起身拉开橱门，入眼便是整齐的襦裙，都是从前李相夷送的那些。

　　时间过去了许久，但襦裙被保存的很好，像是不久前挂起来的般。

　　想起竹楼里的那些东西，李相夷的心底涌过一股难以言说的暖意，但这点暖意并不能化解他内心的悲凉。

　　他从未把沈窈枝对自己的在意看得太重，如今才知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个人，会把另一个人当成自己的信仰，当成自己的神明。

　　李相夷迅速地关上了橱门。

　　他不敢再看一眼，每看一眼，他都会后悔没有去见沈窈枝最后一面。

　　衣橱是双开的，李相夷凝视着没打开的那一扇，犹豫了。

　　这扇门之后又会是什么？

　　李相夷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拉开了橱门。

　　然后……他就狠狠地怔在了原地。

　　片刻后，李相夷捂着眼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