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

窈程清在书房处理事务，言舒去了后院。

烛光下，小婉正在临摹的贺玉兰的手书。

见她来了，忙起身行礼：“王妃。”

言舒摆手示意她起来，而后拿起一本细细瞧了瞧，字迹和贺玉兰越来越像了。

再看那张脸，她仿佛觉得贺玉兰还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

若贺玉兰还活着，也许就和窈程清成双成对，自己也会放下对窈程清的执着，追寻自己想要的自由。

小婉看到言舒眼中的悲戚，不由问：“王妃，您明明对王爷情深义重，为什么还要让我陪着他呢？”

“我记得我娘说过，天下没有一个女子愿意分享夫君的爱，可您……”

言舒垂下眼：“世间万事，人并非只靠情爱过活，无休止的纠缠，只会徒增厌恶。”。

而且她也不是没有努力过，再耗下去，折损的便是她身为皇家公主的自尊。

沉寂了会儿，言舒摸了摸小婉的头：“只是，我觉得我的做法对你不公平……”

话刚说一半，小婉连连摇头：“王妃别这么说，若不是您救了我，我还指不定被糟蹋成什么样了。”

“只要能报您的大恩，小婉无怨无悔。”

听到这些话，言舒心中百感交集。

还有半个月就是窈程清的生辰，那也是她准备离开的日子。

如今这世道，小婉一个弱女子难以保全自己，凭着她这张脸，窈程清也会护她一生无恙。

翌日。

言舒想着已经多日没去给太后请安，便换了身宫服进了宫。

见过太后，她还想着见见皇兄，没想到刚到养心殿外，便听见里头传出窈程清的声音。

“皇上，贺家冤案既已平凡，玉兰便不是罪臣之女，臣请皇上准许玉兰以臣亡妻之名，入臣窈家宗祠。”

言舒陡然停住脚。

皇上隐忍的声音响起：“皇叔，全天下都知道朕的妹妹阿舒才是您正妻，您执意如此，把阿舒和皇家颜面置于何地？”

沉默片刻，窈程清语气坚定了几分：“斯人已逝，臣不过是想成全玉兰的遗愿，若皇上觉得不妥，便将臣贬为布衣百姓，便不伤皇家颜面。”

“皇叔！”皇上彻底按捺不住愤怒地吼了一声。

言舒深吸口气，径自走了进去。

在二人诧异的目光下，她缓缓跪下。

“皇兄，让玉兰以程清亡妻之名入窈家宗祠是我提议的，望皇兄应允。”

第4章

此话一出，周遭霎时陷入死寂。

窈程清不可置信地看着一脸坚定地言舒，心绪动荡。

而刚刚还在心疼妹妹的皇上瞬间坐不住了。

“荒唐！你身为公主，自当维护皇室颜面，怎能自降身份做这种事！”

言舒直言不讳：“皇兄应当明白，当初若不是贺家蒙冤，如今嫁给王爷的应该是玉兰，何况我与玉兰也是至交，我也希望她在九泉下能安息。”

顿了顿，她收紧了双手：“若皇兄不准，阿舒便长跪不起。”

听到这话，窈程清只觉胸腔翻起波澜，让他难以平静。

他怎么也没想到，言舒竟然会为他顶撞皇上。

碍于言舒的坚持，皇上还是退了一步。

他准许贺玉兰的墓迁入窈家陵，但不能让她以窈程清亡妻之名对外宣扬。

言舒和窈程清知道，这已经是皇上容忍的极限，便谢了恩退下。

出了养心殿，言舒就听身旁的窈程清沉声道：“谢谢。”

顿了顿，他又解释起来：“我并非故意瞒着你，只是……”

“我都明白。”

言舒没有看他，只遥望宫墙外的远方：“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回府了。”

眼见她要走，窈程清下意识伸手，可抓住的只有一片虚空。

望着那远去的背影，他心泛起莫名的沉闷。

仿佛一切都开始不再受他控制，最坚定的地方也开始被撬动……

之后几天，言舒再没有见到过窈程清。

她也没有像从前那样派人去寻他，而是亲自调教小婉。

“王爷不食辛辣，最喜欢莲藕羹，不过莲藕性寒，不能多用，冬日给他换成山药羊肉羹。”

“他从前行军打仗时伤了膝盖，天一冷便会疼痛，我给你的药方便是治他旧疾的，你要叮嘱他按时服用。”

“他有夜里画画的习惯，你一定要记得多点烛火，免得他伤眼睛。”

她一遍又一遍的叮嘱，生怕小婉忘记。

看着言舒眼底的专注，小婉忍不住哽咽：“王妃，您是小婉见过最深情的女子了。”

言舒目光微滞。

深情吗？

她的深情恐怕远远比不过窈程清对贺玉兰。

言舒压下心中情绪：“仔细记下，别忘记了。”

这日。

天空下着小雨，言舒撑着伞独自去了窈家墓。

今天是贺玉兰的忌日，每年她和窈程清都会一同来祭拜贺玉兰。

唯独今天是她一个人。

她知道，窈程清会先她一步到的。

果不其然，言舒远远地就看见窈程清坐在一座新墓前，轻抚着碑上‘贺玉兰’的名字。

“玉兰，你终于是我的妻子了……”

言舒再也迈不开腿，握着伞柄的手不由收紧。

她一直明白，在窈程清心里，只有贺玉兰才是他真正的妻子。

雨幕中，窈程清微红的双眼泛起挣扎：“其实我知道我对不起阿舒，我也想把她当成妻子，可……”

他又顿住，无奈似的叹了口气：“罢了，我和你既然生不能同寝，死同穴也算了却夙愿。”

言舒站了很久，转身朝山脚下的凉亭走去。

走到凉亭后，她拿出酒壶后望向来时方向，慢慢将酒倒出。

第一杯，祭奠早逝的贺玉兰。

第二杯，贺窈程清了却夙愿。

第三杯，敬自己将重获新生。

落地三杯酒，情爱不再留。

第5章

雨很快停了，言舒回了王府，开始安排着余下的事情。

她让下人将窈程清原本留给贺玉兰的院子修葺了一遍，里头种上了贺玉兰最喜欢的花草。

沿着院墙栽种着垂丝海棠，院里小路两旁栽着兰花，廊下扎着秋千，沉寂多年的院子多了几分生机。

言舒环顾整个院落，内心五味杂陈。

她和贺玉兰自幼相识，认识窈程清的时候，他和亲征的父皇得胜归来。

城墙上，言舒和贺玉兰看着那个俊朗又铁血方刚的男子，齐齐失了神。

就是这一眼，便让言舒失了心。

世间事就是如此巧。

贺玉兰同样看得出神，竟一失足，跌落城墙，被窈程清救下。

年少不知情深，只那一眼，便让她和他沉沦终身。

而言舒一步慢，步步慢。

即便已经成了窈程清的妻子，她依旧慢贺玉兰一步。

心中执念太深，以至于她忘了自己原本的自尊和骄傲。

好在一切都不算太迟……

当夜。

听下人说窈程清染了风寒，言舒忙去照顾。

脸色苍白的窈程清躺在榻上，双眼紧闭，意识迷糊地呢喃：“玉兰……”

言舒心跳微微一顿。

他又梦见贺玉兰了。

也是，阴阳两隔的人只能在梦里相逢了。

而她这个活生生且在他身边的人，从没出现在他的梦里。

言舒叹息一声，用手帕轻轻擦掉窈程清额头的汗。

可下一瞬，手便被他紧紧攒住。

“玉兰，你别走！”窈程清猛然睁开眼。

四目相对，言舒哑声道：“王爷，我是言舒。”

说着就要抽出手，但窈程清更用力的握住，见自己挣扎不开，她索性坐下，静静陪在他身边。

窈程清眼底的仓惶慢慢褪去：“阿舒，我梦见玉兰了，她在埋怨我。”

言舒眸光颤了颤，没有说话。

男人看着他，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