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医生，他们都是知道你要来义诊，特意来家里等你的。”

我赶紧给他们诊脉。

诊了一圈，都没什么大问题。

藏民们常年在草原上骑马放牧，饮食也多肉类和蛋白，身体素质都很好。

尤其是卓玛，身体十分健康，甚至比得过年轻人。

我环视一圈，问了声:“怎么不见格桑?”

我还想着格桑腿上伤口，打算给顺便她换个药。

就听卓玛说:“格桑是个不得闲的下午桑吉嘉剌来，就带她出去玩了!

我愣了一下，忍不住垂眸苦笑。

于是我起身告辞。

刚出帐篷，就看见桑吉嘉剌与格桑共骑一匹马回来。

哒哒马蹄声与铃铛声交汇，吸引了我的视线。

桑吉嘉剌先下马，无比自然地伸手抱着格桑下马。

我心中一颤，正想移开目光。

就见下马时格桑一个踉跄，不小心拽下了马鞍上的铃铛。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桑吉嘉剌，可他并没恼，只说:

“既然掉了，就拿着吧。”

这话像是冰水兜头浇下，让我的心冷到了冰点。

我知道，在藏区，男子马鞍上的铃铛只会送给心上人。

曾经我也试探着问桑吉嘉剌能不能把铃铛送给我，却被他回以沉默。

当时我以为是他害羞，现在想来，只是不愿罢了。

正想着，格桑看见我，过来打招呼

“姐姐怎么结束得这么晚?”

她娇俏的脸上带着些遗憾:

“要是早点的话，我们就能一起去看花了……”

“那山谷里花开了满地，特别好看!还有格桑花呢，你看!”

她一边说，一边指着颈上花环给我看。

我这才注意到她还戴了花环。

格桑花如火一般红艳炽热，与身后铺开的晚霞一起，衬得笑容灿烂的格桑有种自然纯洁的美。

我愣了一下，就看到桑吉嘉剌的视线也落在格桑身上。

那双眼眸温柔又宠溺，仿佛千年的冰川消融，倾泻出无边柔情。

我心口一滞，立刻垂眸:

“下次吧，我得回去了，还要整理今天的就诊记录。”

格桑只能点头:

“下次再去，我叫思菡姐姐一起，我们一起编花环……”

话音未落，就听有人喊:

“格桑!你阿妈滚下草坡昏迷了!”

听到这话，我心头顿时一惊。

“阿妈!”格桑愣了两秒，立刻冲了过去。

我也赶紧回神，和桑吉嘉剌一起跟上。

就见远处的草坡下，有一个人影倒在地上。

桑吉嘉剌眼眸一沉，跟着跪下，检查了一下，默默摇了摇头。

“应该是滚下来时撞到了石块，失血过多，才……”

我看着卓玛脑下草地上干涸的血迹，心却不可抑制的一颤。

我心中悲痛，再回神，就见格桑那双素来澄澈的眼眸已被泪水填满。

“阿妈，你怎么能留下我一个人一”

格桑趴在卓玛身上，悲拗地声音划破天空。

我看得难受，正要安慰。

桑吉嘉剌已经伸手轻轻抚上格桑的头，声音低柔。

“别伤心，阿妈只是回到了自然，换了种方式陪你。”

他的神色温柔而悲悯，是我从来没见过的模样。

我心中一滞，默默起身。

格桑有桑吉嘉剌安慰，我有些多余了。

七天后是吉日，举行天葬仪式。

湛蓝的天空下，秃鹫盘旋，人人皆双手合十低声诵经，送逝者神魂归于自然。

我在一旁观礼，心中沉重而惆怅。

既是为卓玛痛心，也是因为……

昨天，领导通知，车票已经买好，我今天下午就可以启程去阿里报道。

所以，这应该是最后一次见桑吉嘉剌了。

我心中沉了沉。

或许是天意，第一次见他是在天葬，最后一次也是。

这算不算圆满?

我的视线不由得落在一身白色华丽藏袍，戴着天珠项链的桑吉嘉剌。

在藏区，天珠有着特别的含义，象征着对逝者最高的敬意。

桑吉嘉剌垂眸，合十诵经。

在最接近天际的地方，圣洁得好似神明。

我久久不忍收回视线。

快结束时，哭得肝肠寸断的格桑再忍不住悲痛，凄苦地喊了声:

“阿妈--”

声音被风割裂，吹向天际。

藏区传统，天葬唤逝者的名字，会让她有所牵绊，不能无挂无碍地离去。

桑吉嘉剌抬眸看着格桑，却没有恼怒，只将双臂张开。

格桑哭了声，将头埋在他怀中。

桑吉嘉剌任由她哭泣，只低声说:

“别怕，你还有阿吾。”

我看着他悲悯的模样，心中猛地颤抖。

桑吉嘉剌的怀抱，只为格桑打开。

我自虐般地不肯移开视线，下一秒，风吹来桑吉嘉剌的一声叹息。

还有夹杂无限心疼与温柔的一句:

“让阿妈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我的心霎时痛到无以复加。

看着相拥在一起的两道身影，心中沉闷地好像压了万钧重石。

他们才是天生一对，是注定在一起的人……

我攥紧了手，默默转身离开。

我本想着等天葬仪式结束和桑吉嘉剌告别，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

我回家短暂休整了下，下午就先坐车去城里。

临行前，我被藏民邻居拦下，献上了一段白色的哈达。

他们用蹩脚地汉语感谢我这两年的诊治，也祝我一路顺风。

我和他们告了别，转身上车。

车窗外的风吹起我的头发，在耀眼的日光中，我看见前方广阔无垠的草原

天与地的界限被模糊，世界在我面前无限伸展，变得辽阔而深远。

我的心也随之宽怀。

既然决定放下，就不要留恋地离开吧……

我挥手告别待了两年的林芝，也告别了我曾经的爱情，启程前往阿里。

……

海拔四千三百米的红墙寺院中。

林思菡跪在大日如来佛像前，双手合十，虔诚地闭上眼。

“大日如来佛在上，愿佛祖保佑桑吉嘉剌余生安稳，幸福圆满，能与心爱之人……终成眷属。”

字字虔诚眷恋，字字与她无关。

林思菡最后一次在佛前许了愿，压下心里的不舍，拜了三拜。

走出大殿，林思菡的手机振动了一下。

是援藏医疗队的同事发来的消息。

【思菡，听主任说你提交了申请，要离开林芝去阿里了？】

【虽然都在西藏，但一个在东南一个在西北，隔得也太远了……你舍得你的桑吉嘉剌吗？】

看到最后一句话，林思菡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来援藏两年，她喜欢桑吉嘉剌这件事几乎人尽皆知。

毕竟桑吉嘉剌一出生就被认定是达赖转世灵童，当地人都奉他为“活佛”。

哪怕后来他离院还俗，也还是和佛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个男人就好像那山巅上万年不化的雪，清冷超尘，不食人间烟火、不通七情六欲。

却会在她被野狼袭击的时候，从远处赶来将她拉上马背，犯了杀生禁忌一箭射死野狼。

也会在医疗队下乡义诊的时候，全程跟在她身边充当翻译，帮她给藏民科普医疗卫生知识。

林思菡才会觉得，他对自己和别人是有所不同的，只要自己不放弃，一定能追上他。

可谁知追了两年，却毫无进展……

她收回思绪，用尽量轻松的语气回了一句：【我追不到他，所以要放弃啦。】

回了消息，林思菡收起手机，无声叹了口气。

她还是很喜欢桑吉嘉剌，可她也知道，自己永远追不上他。

但没关系，她已经决定要学着放下了。

等离开了林芝，她一定会慢慢淡忘掉对他的感情……

林思菡带着怅惘走到转经长廊，一座座转经筒在她的手下缓缓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