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一旁，看着铜盆里那换下来的纱布。

空气里是淡淡的血腥气。

这是已经被处理过的伤口，厚厚裹着金疮药，但依稀还能看出当时的惨烈。

“这伤只是看着吓人，其实并不重。”见我一直看着他的伤，江阳下意识就想要掩饰，他一抬手，徒弟忙知趣地给他盖上被子。

在我记忆里，江阳永远都是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

他比我大几岁，总以兄长自居。

我是不喜欢他一副老成的架势，跟父亲一样严肃，混没有少年人的稚气。

虽然时常与他顶罪，但我知道，江阳就像我的兄长，不管在任何时候，他都像父亲一样照顾着我。

只是我太不让他省心，在东宫里半死不活。

照顾我这一个没有前路的贵妃，江阳是得不到什么出路的，可他还偏日复一日地给我调理身子，还要为给我争取药材被打得遍体鳞伤。

我曾经以为，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在意的东西，在这深宫里，不过是苟延残喘，一日一日熬着就是。

可没想到，越退让，越不能保护我身边的人。

现在无法保护江阳，来日又怎么保护沈家。

“贵妃娘娘今日太莽撞了，本来只要微臣挨着就好，越贵妃不敢闹大的。”江阳忍不住又念叨着。

我没好气地开口，“那要怎么才不莽撞，眼睁睁看他们把你打个半死，自己还要什么都不做吗？”

他一愣，看着我已经蒙上泪水的眼，气势瞬间就软了下来。

“江阳，我告诉你，她们欺负我可以，我不在乎，但是想要欺负我身边的人，那绝对不可能，我就算是拼得粉身碎骨，也会与她们斗下去。”我握紧拳头，“曾经我想退让，现在我发现了，退让是没有出路的。”

既然没有出路，那就一步也不要退。

刘雪琅嫉恨我当初嫁给季景晟，可嫁给季景晟是父亲的安排，根本由不得我做主。

身为太子妃，我在知道她的存在后并没有去苛待她，在季景晟陪她长住佛寺的时候，我悉心打理东宫事务，没有给他们造成一丝困扰。

我的所作所为，无愧于心。

刘雪琅可以看我不顺眼，可以苛待我，但是如果她因此下手去伤害那些我在意的人，那我也只得反击回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季景晟就来看我，还专门陪我用早膳。

宫女在为我束发，茉莉花水沁染着缕缕发丝，散发着幽香。

“小轩窗，正梳妆，这般安宁的景色，真是叫人愉悦。”季景晟看着这一幕感慨道。

我看着铜镜里的容颜，微微扬唇，“臣妾风华渐老，陛下谬赞了。”

“阿颀风采，怎么会老。”季景晟说。

他总是如此温柔体贴。

我对他笑了笑，他便上前亲自给我盘发。

画眉之乐，也是我们曾在闺房中做过的事。

有了季景晟在，内务府送来的东西都是一等一的好，比我入宫以来得到的所有东西都好。

江阳奉了药上来。

“今日的药似乎有些不对，江太医又换了药方吗？”我闻着药味，不由问道。

江阳答道：“之前有刘国舅送来的紫皮参，微臣研究过药性之后佐入方子，进行调整。”

我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刘雪羿的药，他怎么也敢放心给我用？

那可是刘家的人。

第0023章 探亲

江阳回避我的目光，低头不语。

但既然是他开的药，我自然不怀疑，端起来就直接喝了。

用过早膳，季景晟就该去处理国事了。

等他走后，我才问江阳，“那个刘雪羿送的药没问题吧？”

江阳摇头，“微臣都仔细检查过了，没有问题，都是上等的药材。”

“刘家的人，总该小心些好。”我提醒他，“我跟他也有过一些接触，此人心性坚韧，不是寻常人物。”

江阳抬眼，喃喃道：“有接触？”

“中秋宫宴，他也入宫了，还有上次去佛寺，陛下让他安排护卫。”

回想起与他短短几次照面，只觉此人心性不凡，宛如井底水，幽深难测。

“娘娘不必忧心，这些药材是极好的，能帮助娘娘调理好身子。”江阳说。

窗外云气翻涌，天色渐渐阴沉。

眼看着就要下雨了，我也不多留江阳，命人送他回去。

刘雪琅以安胎为由免了后宫诸人的请安，所以我也不必去拜见她。

困在室内，无事可做，我便让宫女磨磨，提笔写字。

“娘娘的字看起来气势十足呢。”宫女在旁边看我写过后，忍不住笑道。

我仔细看着自己写的字，笔走龙蛇，弯钩如刀，的确是凌厉迫人。

这样的惊人的架势，绝不是我一个闺阁女儿能练出来的。

除非，有人专门去教我。

我立刻起身翻书架，书架上有父亲曾经在翰林院联合诸多翰林学士校对的诗集，他们个人的墨宝都有收集，可是翻遍全书，都没有找一个与我的字相契合的人。

江阳改过的药方子特意抄录了一份送到我这里，与我的字也并不一样。

书架上还有季景晟曾经为我抄录的文集。

翻开文集，他的字与我的字也完全不一样。

想起来普佑寺树上所挂的姻缘牌，我深深皱起了眉。

种种线索告诉我，在我的生命中绝对出现过一个非常重要的人，他不仅影响了我的字，还动摇了我的心，引得我做出私定终身的事。

“你去求见皇上，就说本宫想见弟弟了，求皇上允准，传召本宫的弟弟入宫。”我安排宫女。

季景晟那边很快就答应了，还亲自派了车马去太学里把沈卓给接进宫里。

“阿姐。”沈卓个头又长高了些，见到我依旧是忍不住的雀跃。

半大的小子，最是活力满满的状态。

“依照宫规，你该叫我贵妃娘娘。”我板着脸训道，“怎么进了宫里来，一点都不懂规矩，你在外面也这么无礼吗？”

沈卓被我训了，也不敢还口。

从小到大，他就是被我训着长大的。

我拿着诗书考校他的功课。

沈卓这些日子的确是勤奋读书了，往日不打通的文章如今解释起来也是一板一眼的。

这样的进步，颇为让我意外。

“是陛下，专门请了太傅单独为我授课，陛下说沈家人丁单薄，我必须要努力成才，这样才能成为姐姐在母家的依靠。”沈卓严肃地说道。

“你如今就做的很好。”我夸奖道。

沈卓看着我，眼里忽然尽是心疼，“都是弟弟无用，不能保护姐姐，阿姐，你在宫里一定也吃了不少苦头吧。”

被家人如此关心，我心头一热，眼角也有些酸涩起来。

不过我还是忍住了，拍拍他的肩膀说道：“阿卓，我在宫里一切都好，你不必担心我，我也会努力照顾好你和母亲的。”

我们聊了半日家常。

家中一切事务都好。

谈到江阳的伤，沈卓一下子又激动了，“阿姐，越贵妃是不是故意要打江阳哥哥，为了让他不给你治病？”

“那都过去了，她已经受到责罚了。”我说。

沈卓气得握紧拳头，“早晚有一天，我要领兵去西南，把他们灭了，好让他们知道，沈家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欺负的。”

我抽出才写的字，若无其事地问道：“阿卓，我在书画里找到一副这样的字，你可见过？”

沈卓仔细盯着它看了半天，摇摇头说道：“这样的字，我也不认识。”

第0024章 围猎

“你也不认识？”我有些意外。

我以为有教书先生来教我学字，我和沈卓练就的是差不多水平。

没想到与我朝夕相处的沈卓，他居然也不认识我的字。

“不过这字，看起来倒是颇为眼熟，我记得阿姐出嫁前闺阁里就有一副类似的绣品。”沈卓又说道。

绣品？我仔细想了想，全无印象。

“是什么样的绣品？”我问他。

沈卓冥思苦想，很是纠结地回答我，“那个图案很简单，像是一把弓，我记得我还问了阿姐，有那么多好看的图案，你为什么非要绣一把弓，你还笑话我，觉得我幼稚。”

我心头颤动。

又是弓，姻缘牌上刻着的也是弓。

一个以弓为象征的人。

“阿卓，我以前有没有遇见什么人？除了你和江阳哥哥，我还认不认识其他男子？”我立刻端正姿态，严肃地问道。

沈卓疑惑，“阿姐为何要这么问？”

“回答我。”我声音转冷。

沈卓连忙摇头，“哪有这样的人？我和阿姐一起长大，每日都是一起读书写字，从不曾见过有旁人啊，就是后来，江阳哥哥入宫成为太医后，连他都来的次数很少了。”

他这话倒是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