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拓跋羿去了顺天府，孟芷栖便带着芳云出去走走。

雪虽已化尽，但寒风仍在。

孟芷栖拢了拢披风，遥望偌大繁华的长安街。

“梨膏糖！好吃的梨膏糖！”

听着小贩的吆喝，她眼眶不知怎么的酸了。

忽然间，不远处的人骚动起来，一个熟悉声音嘻笑着传了过来。

“我要当王妃了，我要当王妃了！”

这声音……是苏曦月！

孟芷栖看过去，只见苏曦月跑了过来，她穿着薄袄，只梳了一半的头发凌乱不堪。

那张原本倾城的脸挂着痴傻的笑，一边跑一边挥着被冻红的双手：“我是王妃，我是王妃！”

孟芷栖愣在原地，芳云心中也不免一阵唏嘘。

苏曦月一看就是趁奴才没注意，偷偷跑出来的，只是堂堂相府千金，竟然成了这般模样，真是让人扼腕叹息。

行人看见苏曦月疯癫的模样，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直到苏曦月看到孟芷栖，整个人都安静下来，一双清瞳像小孩子般盯着她。

孟芷栖皱着眉看着她。

苏曦月缓缓走到她面前，似是将小秘密告诉她一般压低声音：“王爷向我提了亲，他要娶我为妻了。”

说着，苏曦月笑着朝人群另一头走去，嘴里依旧念叨着“王妃”等字眼。

孟芷栖抿抿唇：“你去把她送回相府吧。”

第34章

芳云愣住：“姑娘，苏小姐对你可是……”

孟芷栖轻叹道：“她既然已经疯了，我还何须跟她计较，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闻言，芳云这才转身去拉住准备往巷子里钻的苏曦月。

看着芳云把苏曦月带走，孟芷栖眼中划过抹怅然。

她已然从拓跋羿口中得知当日是苏曦月指示人骗她出去，后准备把她卖给人牙子。

她对苏曦月有恨，可看到方才痴傻的人，觉得她比自己更可悲。

倾慕着同一个薄情的男人，终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这时，一辆马车忽然停在孟芷栖身旁。

孟芷栖以为自己挡了路，忙要往旁边站，却见车帘被掀起一角，一道清冽的声音传出。

“可有时间一聚？”

孟芷栖心一怔，她抬头望去，撞上拓跋禹淡淡的目光。

许是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拓跋禹道：“放心，不该在的人我都让人处理了。”

城外十里，燕云湖畔。

枯枝发出新芽，风吹着湖水，荡起层层波澜。

拓跋禹和孟芷栖并肩站在湖边，眺望着远处青山，谁也没有开口。

过了很久，拓跋禹率先打开话匣子：“七七，你告诉我一句真话，你后悔吗？”

闻言，孟芷栖眼神恍惚了瞬：“陛下指的是何事？”

拓跋禹看向她：“这里没有外人，你不必这样与我生疏。”

孟芷栖深吸了口气：“事已至此，后悔也无意。”

人生在世，后悔的事何止一件，三千烦恼丝，丝丝皆是后悔。

又是片刻的沉默，拓跋禹话锋忽的一转：“其实我早知道拓跋羿结党营私，及你替他笼络官员的事。”

孟芷栖眸中闪过抹愕然。

他既早知道，为何不出手？难不成等拓跋羿将他架空后做阶下囚吗？

不等孟芷栖问出口，拓跋禹便解释道：“若非先帝的遗旨护着他，我又看在叔侄的情分，你以为我还能留他至今吗？”

言语间，天子的威严无声压着孟芷栖的胸口。

她看着拓跋禹：“我现在明白先帝为什么传位给你了。”

相比拓跋羿的心狠冷厉，拓跋禹多了分柔和，亦不似他锋芒外露，看似莫不在意，实则事事留心。

或许先帝明白拓跋羿坐不得皇位，才将皇位传给拓跋禹。

拓跋羿自以为胜券在握，却不知拓跋禹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拓跋禹抿抿唇：“不过你放心，倘或他真有谋反那一日，我也会留他一命。”

他虽不愿，但如今孟芷栖同拓跋羿在一起，若杀了拓跋羿，她难免会伤心。

任何让孟芷栖伤心之事，他都不愿做。

孟芷栖温声道：“阿禹，你是个好皇帝。”

拓跋禹低眉一笑：“得你一句tຊ夸奖还真不容易。”

两人聊了一会，似是把过往的心结都说开了。

分别前，拓跋禹将一包梨膏糖和一柄鱼肠剑交给孟芷栖。

看着那小巧的鱼肠剑，孟芷栖满脸不解。

拓跋禹道：“你的事我都知道，只是我身在禁宫，有些事我帮不了你，这把剑削铁如泥，你带着防身。”

听了这番话，孟芷栖心底淌过丝暖意。

普天之下，还有几个真心为她好的人。

“谢谢。”

孟芷栖目送马车远去后，拔出鱼肠剑。

剑身的寒光映着她的双眼，反射出一丝夹着恨意的决绝。

第35章

转眼初春，雨连日的下。

因着拓跋羿和孟芷栖的婚事，王府里越发忙碌。

在经过拓跋羿千挑万选后，挑出长安城最好的三个绣娘，为孟芷栖缝制嫁衣。

屋檐上滴着水，房内檀香冉冉。

芳云为孟芷栖梳着妆，不忘夸道：“姑娘长得真好看，当新娘子那天一定更美。”

孟芷栖垂眸一笑：“这话你说很多次了。”

说话间，她心中却分外不平。

这些日子拓跋羿鲜少在府，拓跋禹不知为何，突然削了京中大批官员，将各地方的三品四品官员调回京。

而被削去官职的官员中，大批都是拓跋羿的党羽。

偏偏拓跋禹手里握着他们贪赃枉法的证据，让他不能轻举妄动。

孟芷栖望向窗外有些阴沉的天，有种难以言喻的抽离感。

天渐黑。

孟芷栖静静坐在膳厅看着书，桌上的饭菜已经凉了，唯有酒还是热的。

不一会儿，熟悉的脚步声慢慢靠近。

她放下书，见拓跋羿冷着脸进来。

在与她相视时，眼中的冷意被收起，化成了不尽的温柔。

“这么晚还没吃饭？”拓跋羿坐到她身边，言语间满是关心。

孟芷栖倒了杯酒：“你这些日子早出晚归，我都没能和你说上几句话。”

闻言，拓跋羿面色微微一滞。

朝廷内外的变化的确让他措手不及，他没想到拓跋禹居然早就有削官换官的准备。

如今朝内他能说动的官员也屈指可数了。

想着不愿再让孟芷栖想起以前的事，拓跋羿并未想将这些说出来，免得勾起她的伤心事。

拓跋羿执起酒杯：“这段时日我的确忙，等闲暇了好好陪你。”

孟芷栖抿唇轻轻笑了笑，低眉不言。

许是因为烦恼，拓跋羿多喝了几杯，脸上有了醉意。

他借着酒劲，将孟芷栖揽入怀内：“芷栖，还有一个月咱们就成亲了，以后……你别再离开我……”

听着拓跋羿的醉话，孟芷栖袖中的手慢慢握紧，终是问出了哽在心口数月的问题：“摄政王，六年前太子谋反一事，是不是因你而起？”

拓跋羿眯着眼，似是没有听清。

孟芷栖深吸口气：“孟家被抄与你有关？”

听见孟家二字，拓跋羿像是被触碰到了痛处，将怀里的人搂紧了几分：“我原不想动孟家的，但他们不死……不行……”

一句像是身不由己的话如千万根针刺进孟芷栖心中。

顷刻间，那一个个囚牢般的梦魇在她脑子里不断闪过，彻骨的痛在血肉间炸开。

孟芷栖抬起头，被泪水挤压的通红的双眼漫起浓烈的憎恨。

她呼吸沉重，猛然从袖中抽出鱼肠剑朝拓跋羿刺去。

寒光从拓跋羿双眼闪过，他本能地松手闪避，却还是被划伤了手臂。

剧痛瞬间驱散了拓跋羿的醉意，血顺着他的指间滴落在地，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手握短剑的孟芷栖：“芷栖，你……”

孟芷栖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嘶哑的声音仿佛带着刻骨铭心的恨：“拓跋羿，我要杀了你，替我孟家报仇雪恨！”

第36章

孟芷栖的话犹如惊雷在拓跋羿耳畔炸响，震的他脸色一白。

明明方才还温柔缱绻的人，此刻攥着短剑，满眼的仇恨像是要将他千刀万剐。

拓跋羿的心无声紧缩，顿觉痛已经远超伤口。

他看着孟芷栖，一字字问：“你回来找我，只是伺机报仇？”

“没错，从我得知你害的我家破人亡那一刻起，我无时无刻不想杀了你。”

孟芷栖拼命不让眼泪落下：“我孟家亲族三十七条人命皆因你客死他乡，甚至到死，我爹都要背上不忠不义的罪名，把我送去琼花楼，让我连阿铭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利用我不够还要一次次羞辱践踏我的自尊，难道这些你都忘了吗？”

说到这儿，她的泪水终是忍不住落下：“你明知我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却还想隐瞒一切与我长相厮守，你可以视若无睹，但我至死不能忘！”

“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心狠手辣，拓跋羿，我真想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是红是黑！”

孟芷栖嘶声质问，恍若已经失去了理智。

一字一句，都像冰锥扎进拓跋羿心脏。

原来她早就知道了……

拓跋羿抑着急促的呼吸，嚅动着泛白的薄唇：“当年孟家的确是被太子谋反一事受了牵连，若我知道是你，我拼死也会护下。”

闻言，孟芷栖讽刺一笑：“若我知道当年遇到的人是你这样杀人见血的恶鬼，我定诅咒你死在冷宫！”

刻骨的字眼让拓跋羿一噎。

她如此恨他，恨到恨不能让他死在冷宫里……

失神间，孟芷栖举起鱼肠剑朝拓跋羿胸口刺去。

可下一瞬，便被一柄刀劈开。

“保护王爷！”

数十个侍卫闻声寻来，将孟芷栖团团围住。

眼见侍卫的刀要砍向孟芷栖，拓跋羿大呵一声：“住手！”

侍卫怔住，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退下。”拓跋羿吐出两字。

侍卫面面相觑，只得退至一旁。

鱼肠剑被打落刺在桌上，孟芷栖扶着桌沿，无力支撑着沉重的身体。

她攥紧拳头，愧疚和懊恼及自责糅杂在心。

她为什么这么没用，为什么不能杀了拓跋羿……

“芷栖。”

拓跋羿微颤的声音依旧很轻，像是怕惊扰了眼前几近崩溃的人：“你不是说无论从前发生过什么，以后会发生什么，你都不会离开吗？”

正因这话，他才放下了所有顾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