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说一遍。”

黄柯红着眼，声音清晰了几分：“前左相千金孟峰嫡女孟芷栖，生于奉安四年四月初九，卒于建安三年三月二十一。”

第42章

黄柯的声音像是被风吹散，又被山谷带着余音给震了回来。

拓跋羿身形踉跄，险些瘫倒。

孟芷栖死了？

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会死？

她前日还在墙那头跟自己说话，她说自己很好，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

拓跋羿滴血般的双眼等着黄柯，他猛然揪住他衣襟，咬牙切齿：“你敢咒她！”

相比拓跋羿的慌张，黄柯只有无神的平和：“姐姐昨天已经不行了，昨晚梗着脖子叫了一夜的娘后，天刚亮就咽了气，但眼睛怎么都不肯闭上。”

他看着拓跋羿紧皱的眸子，一字字道：“我在她耳边说，到了那边跟爹娘还有孟铭一块走，王爷不会再追着你，说了很久，她才闭眼。”

一字一句，锥心之痛。

拓跋羿颤抖的手缓缓松开，脑子里好像已经看到孟芷栖死都不肯瞑目的模样。

她真就那么很他吗？所以连死都怕自己追过去。

不……不会的！

孟芷栖心中有他的，他知道，当日他用刀刺进自己胸口时，他从她眼中看到了心痛。

拓跋羿摇着头，疯癫般地自言自语：“不，不可能……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找她！”

说着，转身便要闯进庵里。

黄柯立刻拦下拓跋羿，将孟芷栖留给他的字扔在他身上：“姐姐还算清醒时给你写的，她说死后也不要再见到你！”

薄纸飘飘而落，上面的字每一笔都像是对方用尽生命中最后一丝力气写下的。

看着上头“人间黄泉，不复相见”八个字，拓跋羿脸色惨白。

猛然间，他吐出一大口鲜血。

血飞溅在纸上，犹如一滴滴血泪。

拓跋羿只觉天地一切都模糊了，脑海中孟芷栖的音容笑貌都失了色，最后远去。

“芷栖……”

“砰”的一声，他整个人失去了意识瘫倒在地。

朦胧中，一阵琴声飘然入耳。

拓跋羿只觉自己身处在一片浓雾中，四周什么也没有。

他下意识地呼唤：“芷栖！芷栖！”

忽然，一阵孩童的笑声伴着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拓跋羿转过身，看见一个约莫六岁，粉雕玉琢的女孩捧着枣泥糕朝他跑了过去。

那是……孟芷栖？

就在他想伸手拉住她时，女孩径直朝他身体穿过。

“芷栖！”

拓跋羿猛然回身，不见女孩，只见孟芷栖穿着霜色袄站在面前。

她看着拓跋羿，面无表情地嚅动着双唇：“回去吧，回去吧。”

拓跋羿摇着头：“不，你告诉我，你没有死对不对，我可以不再来找你，我也不会再打扰你，你告诉我，你还活着！”

说着，他抬手便要抓住那近在咫尺却又虚无缥缈的人。

可孟芷栖率先抬起手，将他狠狠一推。

顷刻间，拓跋羿像是坠入了深渊，失重感将他整个包围，耳畔是孟芷栖决绝的余音。

“人间黄泉，不复相见！”

“芷栖！”

伴着一声慌乱的呼唤，床上的拓跋羿惊坐而起。

一旁守着的芳云险些喜极而泣：“王爷，您可算是醒了！”

听到芳云的声音，拓跋羿回过神，恐慌未褪的双眼有些发怔。

芳云见他这样，也不由愣住。

没等她发问，拓跋羿突然掀开被子下床，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第43章

“王爷！”

芳云连忙追过去，其他丫鬟也跟了去，生怕拓跋羿再出什么事。

拓跋羿犹如受到了牵引一般，跑到了东苑。

这里曾住着他最爱的女子，然今天除了空寂，便只有满院凄凉。

拓跋羿踉跄着进了房，环顾着房间。

“你回来了，吃饭了吗？”

“我做你几个你爱吃的菜，你尝尝味道如何。”

“要不，你来替我画眉？”

恍惚间，他还能看到孟芷栖的身影在tຊ房间的各处。

拓跋羿迈着郑重的双腿走到梳妆镜前，拿起桌上的桃木梳。

梳齿间，还缠绕着几丝黑发，仿佛昨天还有人用她梳头。

拓跋羿双腿一软，瘫坐在椅子上。

跟在后头的芳云相劝，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良久，拓跋羿才哑着嗓子回道：“我睡了多久？”

芳云小心回道：“五日前，礼部侍郎黄大人把您送回来，太医们把完脉说您气血几近匮竭，恐怕……”

说到这儿，她不敢再说下去。

当日太医们接连摇头，说没有办法医治，大家都觉得拓跋羿已经活不成了。

“芷栖呢？”拓跋羿下意识问了句。

芳云想起那天黄柯的话，犹豫了一番才硬着头皮说：“黄大人让奴婢转告王爷，孟姑娘已经入土为安，若王爷真想为孟姑娘好，就别去她墓前，也别那么早下去找她，让她……让她跟孟家人好好团聚……”

闻言，拓跋羿的心不断紧缩。

人间已不见，黄泉也难求……

他挥挥手：“下去吧。”

芳云不放心地看了眼，还是应声退下。

“喵……”

这时，小白跑了过来，在拓跋羿腿边蹭着。

拓跋羿俯身将它抱在怀里，苦笑：“你看看她多绝情，到死都不肯见我，还要把我推回来……”

说着说着，泪水从他眼角滑落。

被生生剜空了的心像是被灌进了冷风，刺的骨血发寒。

拓跋羿终是忍不住，沉瓮着声音哭了出来。

他也从不知道，真正失去的滋味是这样刻骨铭心，痛的连意识都好像再被千万只蚂蚁啃噬。

上一次他这样哭，还是在母妃去世后，然而，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孟芷栖那样安慰他了……

四季轮转，春去秋来。

芳云照常去打扫东苑，才进去便听新来的扫地丫鬟捶着背，抱怨了一句：“东苑又没人住，干什么天天都要打扫。”

芳云瞪了她一眼：“好好做事，小心被王爷听见。”

话音刚落，拓跋羿便走了进来。

芳云和丫鬟忙行礼。

拓跋羿嗯了一声，径直走向正房。

不过半年而已，他曾如墨的发间多了几缕银丝，眉目也不似从前那般凌厉，总有散不去的惆怅。

拓跋羿坐在床上，手摩挲着曾和孟芷栖一起盖过的被褥，思绪飘远。

他早已不知为何而活，若可以，他只恨不能现在就死。

但他知道，孟芷栖不想看见他。

他好好活着，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拓跋羿笑的酸楚：“芷栖，我会尽量活的久一点，但我要是撑不住了，你别怪我，也别不再见我了，好不好？”

“哒——哒——！”

一滴滴泪落在被褥上，犹如在雪色上开出几朵灰色的花。

人间黄泉，何时才能再见？

第44章

番外

奉安十三年。

长安，皇宫。

浓密树荫遮住暑天烈日，天色流云，蝉鸣鼓噪不歇。

孟芷栖跟着父亲进宫，这是小小的她第一次来到皇宫。

皇宫的门很高，很大，每个见她的人虽然都笑着，可小孩子敏感的心却察觉到了其中刻意的奉承。

她不知道，这是因为她的父亲如今不仅是文党首领，更将成为朝廷左相。

父亲前去面圣，孟芷栖跟着女官走入后宫的一所宫殿。

这是她见过最漂亮的房子，一个漂亮姐姐抱起她向书桌前的女人请安。

那个被称为贵妃的女人，是孟芷栖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

而站在她身边的小孩，一脸桀骜不逊。

贵妃笑着问孟芷栖：“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孟芷栖缺了颗牙，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叫孟芷栖，娘叫我七七，我今年六岁。”

贵妃便看了看她身边的小孩：“阿羿，比你正好小三岁，不然为娘给你讨来做媳妇怎么样？”

拓跋羿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