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不欢而散后，苏明月回了长寿宫偏殿，又忙得没空出门。

就连听到萧诩要娶白卿卿的传言，她也没再有什么反应。

直到迎来和亲倒计时，第三天。

白卿卿自己找来了长寿宫偏殿。

从前说着要为家人守孝，总穿着白衣的白卿卿，如今穿上苏明月爱穿的大红锦裙，簪金带玉，好不华贵。

“苏姐姐，世子哥哥也来了长寿宫，就在外面呢。不过他说他都和我定亲了，就不能再来你寝殿，免得招闲话。”

苏明月透过窗户，看到院子外挺拔俊朗的萧诩。

是不该再来，他要娶别人为妻。而她也要嫁人了。

白卿卿眼里透着炫耀，好似恨不得把萧诩这几天陪她做的事，一点点掰碎了，全部说给苏明月听。

“世子哥哥带我游湖，还亲自喂我吃点心。”

“是吗？萧诩对你挺好。”

“他为了逗我开心，还为我燃放了三天三夜的烟花，他说我是他的卿卿，我值得最好的。”

“烟花一定很好看。”

“他还陪我点了琉璃许愿灯，许诺永结同心。”

“那祝你们早日成婚。”

……

白卿卿说一句，苏明月答一句。

从头到尾，苏明月都平静笑着，波澜不惊。

白卿卿自觉无趣，又拿出一枚龙凤平安扣。

“苏姐姐，你送的这平安扣寓意很好，但世子哥哥要与我成亲了，戴着你的东西不合适，现在还给你。”

“也希望你尽快找到如意郎君，尽快嫁人。”

这枚龙凤平安扣，是苏明月从前苦学半年才做出来的礼物，当时萧诩心疼她辛苦，却又喜欢得不得了，曾对她发誓会一辈子珍惜，绝不离身。

可现在……苏明月怔了一秒，很快笑着接过平安扣：“会的，马上我就会嫁人了。”

只剩三天。

她就要出发去北狄和亲了。

第6章

白卿卿炫耀完离开后不久，苏明月就被太后召见。

她特地带上自己做的北狄糕点，呈给了太后。

太后浅尝一口，欣慰点头：“你的北狄语学的怎么样了？以后去北狄，若是语言不通，日后在北狄怕是不太好过。”

苏明月笑了笑：“您放心，臣女一直在用心学。”

北狄常年大雪，寸早不生，族人彪悍，无论她懂不懂北狄语，日子也都不会太好过。

太后又问了些其他，就放苏明月走了。

没先到临走时，却遇tຊ上来给太后请安的萧诩。

苏明月有些诧异，他这个点不去陪白卿卿，怎么来这里了？

几天不见，正巧撞上，苏明月一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退回座位，低头为太后添茶。

萧诩行礼完毕后，太后笑着指向摆在桌上的糕点。

“你来的巧，都尝尝，这是方才明月做的北狄糕点。”

萧诩拿了一块去尝，没吃一口就扔掉，嫌弃轻嗤。

“难吃，好端端的山珍海味不去学，为什么非要去学做这种蛮荒之地的吃食？”

又是这样。

萧诩一旦没消气，就口无遮拦，说出的话刁钻刻薄。

但苏明月如今已经能伪装平静。

她攥紧十指，微微一笑：“味道是不太好，但做法简单，山珍海味好吃，我也学不会。”

萧诩噎住。

苏明月借机告辞离开，但没想到萧诩也要走。

两人离开。

苏明月刻意走在后头。

萧诩性格张扬不羁，平时走路都大跨步，偏偏今天磨磨蹭蹭，从殿内走到院外，他足足走了一盏茶的时间。

中途，苏明月一直低眸没多看他一眼。

但她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热的视线。

他大概还等着她示弱，去给白卿卿道歉吧。

毕竟这三个月来，无论她怎么闹，怎么委屈，最后还是自己主动和他服软……

回到偏殿，苏明月的眼皮一直跳，总觉得有股不安。

她刻意令自己忙起来，继续清点要带去北狄的东西，一忙就忙到晚上，但是不安却没有消停。

临近歇息时，院门外忽得一阵闹哄。

门外忽然涌进一群皇城军。

苏明月的不安抵达顶峰，接着，统领闯进内院宣告：“我等奉令来搜查血洗江南白氏满门的证物，如若阻拦，格杀勿论！”

苏明月惊住，血洗白氏满门的证物？

“我都没有去过江南，我这里怎么可能会有这个东西？”

话落，就见萧诩就搂着白卿卿进来了。

白卿卿哭的梨花带雨：“苏姐姐，我白天来这里给你送平安扣，出去后，装有证物的荷包就不见了，一定是落在你这里了。”

“求求你，把它还给我吧，没有证物，我还怎么给血洗满门的白家伸冤……”

萧诩跟着说：“明月，把证物还给卿卿。”

“是我让卿卿把平安扣还给你，你闹脾气骂我打我都可以，但那证物关系到江南白家满门惨案，不可儿戏，你赶紧把证物还回来。”

苏明月忍着难堪，一字一句开口：“我这没有什么证物。”

“冥顽不灵，那就给我搜！”

萧诩一下令，禁军就打砸折腾。

那些为出嫁离开准备的书籍，棉衣，全被毁了，仅剩一身嫁衣被霜降死死护在怀里。

“这是姑娘家出嫁的嫁衣，你们不能碰！”

萧诩却冷眼下令：“搜！”

刺啦！

苏明月辛苦绣了27天的嫁衣，毁了。

第7章

这一瞬，苏明月仿佛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那些翻箱倒柜的凶蛮她都听不见了，只一步步睁着眼睛走向碎成两半的嫁衣，缓缓俯身蹲下，颤抖着捡起来。

她抱紧嫁衣，又望向萧诩，平静异常问：“萧世子，你满意了吗？”

搜完了，什么都没有。

可萧诩看着面无表情的苏明月，心头忽得一阵慌乱。

他不由软下语调，服软说：“我知道这是你丫鬟出嫁要用的嫁衣，我会赔一件更好的给你。”

丫鬟霜降看不下去，哭着喊：“你们太过分了！就仗着我家小姐没有家人，人人都欺负她！”

“这件嫁衣是我家小姐熬了足足27天才赶制出来的，世子爷一句赔就想一笔勾销吗？而且三天后……”

“好了。”

苏明月拦住霜降，都要走了，再说这些都没有必要了。

她冲萧诩行了一个大礼，疏离又尊敬：“萧世子若没有其他吩咐，臣女恭送您离开。”

萧诩脸色一白，这时院外有随从匆匆奔来。

“丢失的荷包找到了，一个时辰前世子陪白姑娘去万花楼看戏，落在包厢了。”

白卿卿忙结果荷包查看，捧着荷包化哭为笑，觑向苏明月的眼底却快要溢出得意。

嘴里却说着抱歉：“都怪我，早知道就不缠着世子哥哥陪我去看戏了……”

萧诩没脸去看苏明月，带着一群人匆匆离开。

待他们走后，苏明月看着杂乱不堪的院子，吩咐人重新整理。

她自己抱着嫁衣回到床边：“去禀报太后，找几个绣娘来帮忙，务必要在三天后缝补好这套嫁衣。”

和亲的嫁衣是大禹的脸面，太后想必也不会看着她穿着破衣服出嫁。

霜降握着苏明月上满是针眼伤痕的手，抽噎着：“小姐，要是将军和夫人泉下有知，该多心疼你嫁得那么远，又白白遭受这等委屈……”

苏明月看着霜降红肿的眼，轻笑了一声：“傻丫头，别哭，嫁人是喜事……”

笑着笑着，她自己的眼眶却湿了。

夜色清冷，就连窗外的风都冷得呜咽。

天黑了又亮，亮了又暗。

转眼，和亲倒计时，只剩最后一天。

明早，苏明月就要出发北狄。

除了还在被绣娘赶制的嫁衣，之前被禁军砸乱的嫁妆已经恢复好。

苏明月又叫人把十几天前就收拾好的，萧诩这十年送的所有东西，都还了回去。

整整二十个箱笼，都是这十年的感情。

不知情的丫鬟追问：“苏小姐，这些您不自己送回去吗，毕竟是萧世子的心意。”

苏明月最后看了一眼院子里堆成小山的箱笼，摇了摇头：“不了，他大概也不想见我。”

下午，苏明月特地回了苏将军府。

和亲北狄，要从皇宫离开，太后允许她今天回来告别。

小时候，她还不知道什么叫阴阳两隔。

被接到长寿宫偏殿后，她夜里常常哭闹着要阿爹阿娘。

当时，小小的萧诩就大半夜陪着她回家，说：“你阿爹阿娘出去给你买威武的大马，让我这个哥哥先陪着你。”

“明月不哭，哥哥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阿爹阿娘回来……”

后来大了，她得到了高高的大马，也知道了分开的人永远不会再回来。

阿爹阿娘是这样。

而萧诩，其实也如此。

苏明月推门进屋，府里的一切都没变。

她小时候顽皮耍剑划破的窗纸还在，阿娘不知道给她补了多少遍的武鞋还在，还有阿爹为了让她高兴做了一柴房的桃木剑也还在。

她总感觉只要一闭眼，阿爹和阿娘就会像从前一样笑着迎接她回家。

于是她闭上眼，像小时候那样伸出手，幻想着被他们抱进怀里：“阿爹，阿娘，明月回来了……”

第8章

可惜回答她的，只有这府邸无比凄凉的风声。

脸颊滚下两行泪，在霜降哭红眼的劝解下，苏明月才敢踏入屋子，来到爹娘生前的寝屋。

她一眼就看到桌上放着的红暮盒。

里面存放着她小时候的虎头鞋、拨浪鼓和还没绣完的棉衣。

她抱着盒子，坐在她小时候经常坐的窗前，望着天上高挂的明月，拎着阿爹亲手做的拨浪鼓摇啊摇。

就这么陪着爹娘最后一程。

直到打更人的铜锣声传来：“子时已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第二天到了。

她，也该走了。

苏明月站起身，抬起冷僵的手，小心翼翼把拨浪鼓放进木盒。

“阿爹，阿娘，我要嫁人去啦。”

“只是嫁得有些远，不能常回来看你们，对不起啊。”

“……如果你们实在担心，就来梦里陪我说说话吧。”

慢慢地，苏明月转过身，擦干泪一步一步朝府外走去。

迎着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