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男友。」

四十八

「哦，现在又要我换称呼了是吧？」

我俩正当着警察的面斗着嘴，我爸和我妈一前一后，黑罗刹一样地把我拎走了。

然后是阎罗王一样魁梧的谭渊和黑着脸走进来

看着面色苍白的吴允行，并不忍心苛责，只说：「怎么一个医生也把自己搞病了？」

吴允行万万没想到，二十八岁谈个恋爱还能像被抓早恋一样被两边家长带着警察把两个人分开。

又觉得不过是一场凡人的恋爱，怎么会像许仙和白娘子一样的犯了天谴。

而仔细想来，其实这个故事里并没有法海，只有天命。

任凭所有人说破了嘴，都没法说服我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

「我想要一个孩子。」

「这辈子生孩子你就别想了，哪怕不结婚，不生小孩，你还是我女儿，你还活着，这就够了。」

「妈妈，你忘了你为什么把我从巴黎叫回来了吗？你说隔壁的李婶婶的女儿都打酱油了，你好羡慕，你让我回来，谈恋爱，结婚，生小孩，这样人生才完整。你问我，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抱外孙？我答应你，我开始去找一个个确认，到底哪个男生长得像你未来女婿，我答应你开始尝试谈恋爱，结婚，生小孩，你都忘了吗？」

「月月，只有你在，才是完整，妈妈不要什么外孙，只要你做手术。」

「爸爸妈妈，我的手术不会成功，就算成功了，我也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陶瓷娃娃。

「我始终没有办法像平常人一样跑一样跳、一样熬夜、一样吃路边零食了，我不希望让所有爱我的人都活在提心吊胆里，我也不想要耍赖任性的赵起月渐渐变成另一个赵起月，那是另一种死亡，那是时光的凌迟。

「我会便得越来越虚弱，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暴躁，越来越抑郁，越来越不像我自己，到那时候，我会讨厌自己，也讨厌被你们讨厌的自己。」

「赵起月！」我妈哭着骂道，「你什么丑样子我没见过？你小时候为了买个悠悠球躺在商场的地上，你，你看动画片入迷到尿了裤子，你高中错过了文综考试拿了零分发脾气摔你爸爸的文玩核桃我会讨厌你吗？你的屎尿屁哪一样我没有见过？哪怕是你蓬头垢面，瘦骨嶙峋地坐在轮椅上，变成了没人要的老太太，也是我的宝。真正爱你的人永远不会讨厌你狼狈的样子。」

我的声音已经呜咽，「但我会讨厌我自己！我很感谢上苍，让我来这一趟，我疯过，任性过，爱过人，也被人爱着，这就足够了。我想让我的孩子，那个更好的我，来陪你们。希望你们跟他提到我的时候，是笑着说我出糗的事，我趴在地上玩弹弓，我偷着去买臭豆腐的事，而不是像一根卡在喉咙里的痛苦的鱼刺一样，对我缄口不提，我不希望我和悲伤和眼泪捆绑在一起。

「妈妈，求求你，我不想变成那根鱼刺。」

四十九

一旦下了一个决心，就难以改变的我，其实是我妈顽固性格的加强版。

赵家女王一哭二闹三上吊，胡萝卜大棒都上了之后终于败下阵来，因为在执拗方面，她算是生了一个女皇。

我爸在母女的对决中程抱着床尾嚎啕大哭，乱了阵脚。

无论是接受手术，期待5的奇迹，还是放弃手术，用生命去换另一个新生命，都是他无法承受的。

他无论如何都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他的女儿得了这样的病，为什么偏偏是我。

在悲痛和绝望中，我们全家认清了一个实事：我要放弃手术而且生育一个孩子，而鉴于情感和基因优选的原因，精子的提供者是吴允行。

吴允行终于和我妈达成了和解。

「阿姨，请您同意，让赵起月嫁给我。」

「或许她的余生很短，很沉重，但拜托你了。」我妈在千锤百炼的悲伤中增加了坚强的力量，她含泪笑着看着这个一进到医院就把他纳入女婿候选名单的男孩，终于要成为她的女婿了。

吴允行笑了。

这是吴允行第一次没有穿白大褂走进我的病房，他穿着羊绒真丝混纺黑白双排扣西装，整齐地系着领带，正式得有点格格不入。

他在我面前，拿出戒指，单膝跪地。

他求婚了，对着一脸雪白，穿着宽大病号服的我说：「你愿不愿意，让我成为你的丈夫？」

我哭了，「我今天没化妆！」

我妈我爸，谭渊和，宋敏霞，谭明，我的朋友们，以及看热闹的病人和医护人员，「哄」地一下笑了。

肖萧举着手机录像，一边喊：「没事！我会帮你图的！」

「那就好。」我笑着哭，说，「我愿意！」

这天下午的阳光异常的温暖，病房拥挤得满满当当，每个人都那么快乐。

他们热闹地讲述着他们每个人看到我们这对新婚夫妇相识故事的每个片段，诉说关于我们相爱的感慨。

雪白的病床，宽大的病号服，空气中是消毒水的气味。

没有良辰美景，没有花前月下，却在我们所有爱与被爱的所有人的见证下，我在这天成为了吴太太。

在我正式成为吴太太的那个下午。

吴允行又问：「那你愿不愿意，让吴悠做你的女儿？」

吴悠？

所有人愣住了，他把穿着白色小礼裙的悠悠牵了出来。

「她叫悠悠，至今没有姓氏，如果我们收养了她，那就姓吴，叫吴悠。你说你想要一个孩子，悠悠想要一个家。你说你想要让一个孩子来延续你的生命，继承你的理想，陪伴你爱的人，她全部都可以做到。她的过去像我，性格像你，没有人比她更适合做我们的孩子了，为什么「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就不能是一家人呢？

「这个世界上很多人没法选择自己的孩子，很多孩子没法选择自己的父母，或许这是天命，但我偏不，我偏要争一争。你说5的存活可能是我们在依赖奇迹，你知道吗？其实奇迹经常都会发生，就好像，我遇见了你，而你遇见了我和悠悠，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期待奇迹发生？

赵起月，5不是0。」

五十

我捂着嘴，看着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大颗大颗地流着泪，「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我们仨抱在一起。

众人被感动得哭成一气，我妈哭着靠在我爸肩上，「我，我一下有了女婿和孙女？」

而我一下有了老公和六岁的女儿，光速完成人生任务。

我最终还是放弃用自己生命作为赌注，换来另一个有自己的生命，而是和其他人一样，满怀希望地期待奇迹的发生。

的奇迹发生了，我活了下来。

但我的病痛并不会因为这一次手术的成功而完全消失，意味着，我依旧要一生带着心脏起搏器生活。

我依旧无法像普通人那样蹦极、跳伞、奔跑，依然有高于常人的因生育而死亡风险。

我与病痛的搏斗才刚刚开始。

一生与疾病搏斗，这是我的天命，也是我的使命。

但我却不再害怕了，我甚至变得更加勇敢，更加赤城和坦荡地面对生命的一切不完美。

我和吴允行的婚礼举行得很晚，其实就是在自家草坪上吃个自助餐。

大家都很忙，医护职员大多是下了班才赶过来，婚礼很潦草，连新郎本人都不慌不忙地带着女儿吃了臭豆腐才回的家。

我穿着季末打折买的白色连衣裙，坐在轮椅上，但嘴上却中气十足地指挥肖萧把我的下午茶拿过来。

我和吴允行对这举办场婚礼都十分消极。

吴允行觉得大操大办的不利于我的身体恢复，我则是觉得都老夫老妻了不需要这种形式主义的场面。

而双方父母对婚礼的强烈的执着让我们妥协。

我爸我妈理所应当觉得嫁出个独生女，无论如何也要风风光光的。

谭渊和则是从我手术成功以来，他苦心钻研中西婚礼所有流程，事无巨细，大到场地气候，小到请柬伴手礼，连「和到底谁是婚纱之王？」这种问题都能问得出来

以至于小卓在小心翼翼地询问：「谭董是不是要拓展婚庆公司的事业版图？」

谭董事长霸气道：「我要让全夏城的人都知道，我儿子，结、婚、了！」

而自此之前，吴允行皱着眉头看着谭渊和亲手写的六十五页婚礼企划书。

「一百辆玛莎拉蒂迎亲队？她现在就住在家里，我那天上午还要上班然后去学校接悠悠，谁去迎亲？迎哪门子的亲？一千桌宴席？再把她这个新娘往一万多吵吵嚷嚷的人群里一放，不愁她不犯病。黎巴嫩重工定制珍珠镶嵌婚纱？她总共就四十公斤，婚纱十五公斤，不愁压不死你儿媳。交响乐队？太吵了。一货柜的大马士革玫瑰订单也赶紧取消，她现在是敏感体质，有可能对花粉过敏」

谭董事长嘟着嘴，生无可恋地一一把婚礼愿望记事本上的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