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骧的脸陡然沉了下来，看上去比他们头顶的天还阴冷：“所以庙会那晚，你都是骗我的？”

　　“你当然希望是真的。”孟弗一手扶着陡峭的山壁往后退，一边嗤笑，“只要我肯妥协，就可免你许多为难，你就可心安理得的去娶别人。只可惜，我这辈子恐怕都学不来如此的善解人意。”

　　“你——”魏骧正待要说什么，突然脸色大变，“孟弗，停下！”

　　远处是悬崖，孟弗看得到，所以才贴着山壁走。

　　但没想到的是，到了转弯处，脚下的路竟像是被人一刀劈去了半截。几乎垂直的岩壁，一直延伸进下方的峡谷。

　　孟弗反应不及，一脚踏空，消失在了魏骧的视野。

　　这一瞬间，魏骧体会到了什么是魄散魂飞。

　　没有丝毫犹豫，他纵身一跃，试图抓住些什么，哪怕是一片衣角。

　　然而什么也没有，他扑了个空

　　“璨璨…璨璨……璨璨！！！”

　　前两声是痛彻心扉的，后一声则是惊喜若狂的。

　　原来崖壁上到处都是攀爬的枯藤，枝枝蔓蔓，缠绕虬结，有的足有手腕那么粗。

　　跌落的孟弗正是被一盘鸟巢似的枯藤接住了。

　　她整个人像个壁虎似的趴在崖壁上，脑子还处于一片眩晕中，惊魂未定。

　　魏骧沉浸在心惊肉跳的余韵里，汗透重衣，有如劫后余生。回过神来，提气朝下方大喊：“璨璨，别怕，看看近旁有无可抓握的藤条。”

　　盘绕的藤条虽然足够结实，但由于巨大的冲击，已经摇摇欲坠。

　　魏骧话音才落，“鸟巢”就掉了半截。

　　孟弗被迫变成了金鸡独立的姿势，双手高举，只能靠悬在头顶上方的一根藤条保持平衡。

　　魏骧从没有这样心急如焚过。

　　就在这时，余下的武卫赶了来。

　　其中一人手里正好带了绳索。

　　麓川人皆善骑射，在奔跑的骏马上使用套索捕获猎物的本领连孩童都会。

　　魏骧夺过绳索，飞快将绳子的一端编成坚固的套索。

　　“啊！！”

　　剩下的半个窝巢终于也撑不住散了架。这一震荡导致藤条断裂、双手抓空。

　　就在孟弗的身形开始下坠的瞬间，魏骧及时将套索掷出，不偏不倚，正好套到她腰间。

　　武卫们在后方齐齐拉动绳索末端，套索猛地收紧，下坠的趋势总算止住。

　　魏骧心跳如鼓，一滴冷汗沿着挺直的鼻梁滑下，悬在鼻尖，而后滴落。

　　下方像是万丈深渊，深得看不见底，他感到阵阵后怕，不敢想象孟弗就这样掉下去……

　　回过神，将绳索在手上缠绕了几圈，试图往上拉拽，未果。

　　探头下视，才发现孟弗双手牢牢抓握住了另一根半嵌进崖壁间的藤条。

　　“璨璨，松手。没事的，有我在。”

　　孟弗定了定神，仰起头，发现天空中开始飘落冰晶一样的东西。

　　她的额心也落下一抹冰凉。

　　下雪了。

　　永淳四年冬的第一场雪。

　　孟弗静静地看着，她的脸色比雪还白，眼神却不复慌乱，反而有一股奇异的平静。

　　“魏骧，如果上去，你能放我离开吗？”顿了顿，“就当我求你。”

　　魏骧的眼底露出惊愕与震怒交织的神情。

　　但他很快将这份惊怒掩去，深吸一口气，尽量以平和的口吻道：“璨璨，上来再说。”

　　他们的距离并不算远，只要孟弗松开那根藤条，很快就可以把她拉上来。

　　孟弗一眼看穿他眼底浓浓的担心背后正激烈翻涌着的情绪，她知道那些情绪只是被他暂时压下了，只等她上去顷刻就会爆发。

　　孟弗清楚上去之后将面临什么。

　　是魏骧彻底的不信任，是此后更漫长严密的监管。

　　说不定她真要被送进一个金笼子里，就像梦里那般……

　　而她将再无反抗之力。

　　因为她所有的力气都已经耗尽了，以后也许都无法再恢复。

　　眼下可能是她仅剩的一丝勇气。

　　一旦这点勇气流失，她可能真就屈服了。

　　其实她的骨头真得不硬，贪图安逸享乐的天性她也有，就这样困在魏骧身边，假装的妥协有一天或许就变成了真的妥协。

　　妥协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在魏骧身后安分当个妾室，等一个他将来宠妾灭妻的可能，又或者自己凭本事斗倒其他人上位……

　　可是好累啊，身心都累到了极点。

　　过往的记忆一点点涌上心头，让孟弗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

　　她突然不想跑了，也不想再和魏骧这么周旋纠缠下去。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搁以前，孟弗绝想不到她会为了自由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而将爱情乃至生命舍弃。

　　或许人只有到了真正的绝境，才能正视自己的内心，明白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人间自在啼。

　　就这样吧。

　　闭了下眼，心里默念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孟芙，恐怕无法完成你的遗愿了。

　　魏骧看到孟弗短暂地怔神过后，抬起一只手，拔掉了绾发的发簪。

　　是庙会那晚从一个小摊上买下的那支古旧黄铜簪子。

　　所不同的是，柳叶弯刀似的簪身两侧寒光闪闪，像是开了刃的匕首。

　　意识到她要做什么的魏骧目眦欲裂：“孟弗！你敢！！”

　　魏骧不懂女人的钗环首饰，孟弗却一眼看出这簪子的妙处，tຊ她偷偷打磨好，原备着到了莱原以后，万一有个不测……

　　倒没想过此时派上了用场。

　　疾呼声不断从上方传来，绳索也被一股强力扯动着。

　　雪越来越大，孟弗仰头，望着魏骧。

　　本想再说些祝他和康八娘白头偕老儿孙绕膝的话，发觉自己也没有那么大度。

　　往下看了一眼，黑洞洞的。

　　此一别，若非天各一方，便是人鬼永隔。

　　死生从此各西东，就祝他再不要想起她好了。

　　孟弗横下心来，挥簪划断了绳索。

　　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极速坠落。

　　留给魏骧的只有一个嘲讽又决然的笑。

　　“璨璨！！！”

　　伴随着一声肝胆欲碎的呐喊，孟弗被深渊彻底吞噬。

第107章 草长莺飞三月天

　　永淳四年的第一场冬雪纷纷扬扬飘落在黝黑的桑吉河上。

　　桑吉河，东起渤海，呈扇状延伸出三条支脉河，往西南去的一条在汇合了其他若干河流之后被称为小定河，最终的归宿是奔涌注入黄河母亲的怀抱。

　　此时此刻，一艘形似海鹘的船只划破如墨的夜色飞速行驶在小定河上。

　　夜色下的小定河若一条缎带般蜿蜒穿过青山峡谷。

　　江面急流翻滚，浪花跃跃，不断拍击在两岸一块块大石崖上。

　　在震耳欲聋的响声中，孟弗睁开了眼。

　　盯着破旧的舱顶，过了不知多久，缓慢眨动了一下眼睫。

　　意识回笼的瞬间，她笑了。

　　她果然是女主角呀，这样都没死。

　　都说主角坠崖，必有其遇。

　　虽然她没遇见什么山洞、秘籍、神仙老人，但是遇见了救她一命的好人。

　　尽管对方可能并不这么想。

　　紧邻的隔壁船舱，陆续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我们此行最要紧是完成任务，临行大当家再三叮嘱了不得节外生枝。”

　　“就是！任务完成了，咱们得尽快赶回，这无端端救个人上来，万一给咱们山寨惹了麻烦……”

　　“要我说，干脆趁天黑，再把她扔下去算了，神不知鬼不觉……”

　　三道粗浑的男声你一言我一语。

　　一道不耐烦的女声突然插了进来。

　　“行了！有完没完！瞧你们那点胆子，老鼠见了都摇头。一个落水的女人，能有多大麻烦？捞都捞了。”

　　“二当家，你当初从江里捞那个姓许的小白脸也是这么说的。你这见人就捞的毛病真得改改，指不定哪天栽在——”

　　“哐当”一声巨响。

　　似乎是什么裂开了。

　　“还有意见吗？”女声心平气和地问。

　　“没、没！”男声异口一词。

　　屏息聆听的孟弗心下稍定：看样子自己不会被扔下去了。

　　随即又有些纠结：救她的这些人好像是匪寇。

　　可堪欣慰的是，里面有个擅长“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