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浑浑噩噩的往前走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梅苑。

那段已经尘封于心的情愫，再一次被人提到明面上来，他早已没了最初的傲骨。

剩下的，唯有蚀骨的疼。

他告诉自己——没关系，只有最后五天就会离开大长公主府，离开楚绫。

到时候，所有的疼痛都会随着时间慢慢消散，埋葬在岁月的长河里。

夜深人静，殷煜晟辗转难眠。

他拿起墙角的红缨枪，迎着月光在院子里舞动起来。

一道道凌厉的劲风在空气中飞扬，只见光影不见枪，唯有红缨随风飞舞。

最后，长枪一挑，他稳稳定住，额间细汗在月光下晶莹剔透。

殷煜晟仰头看着那一轮圆月，眼神坚定：“爹，娘，看到了吗？煜晟已经长大了，你们无需担忧，往后在战场上，我也可以和你们一样，所向披靡！”

舞完枪，殷煜晟回寝房昏昏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突然传来一道轻微脚步声。

他睡眼惺忪地睁开眼，觉察到黑暗中有一道熟悉的气息到了床边。

“皇姐？”

殷煜晟骤然清醒，正要起床，楚绫却俯身而下，将他压在了床榻和身躯之间。

楚绫勾起他的下巴，薄凉的吻铺天盖地落在他的唇上。

殷煜晟浑身一僵，大脑也跟着一片空白。

“煜峰……”

暗哑的嗓音饱含着隐忍的情欲，在顷刻间让他如遭雷击。

“别碰我！”

殷煜晟竭力推搡开身上的女人，也将她一路向下摩挲的柔夷拂开。

“楚绫，看清楚，我是殷煜晟！”

他颤抖着连滚带爬下了床，跌跌撞撞地跑出了房间。

这一夜，殷煜晟躲在狭小的耳房，再也没有睡意。

翌日清早。

殷煜晟顶着疲惫打开耳房的门，却刚好看到楚绫从他的卧房出来。

四目相对，尴尬和耻辱感接踵而来。

他下意识拢紧衣襟，后退了两步想要避开。

第7章

楚绫却眸色幽深看着他，轻飘飘开口：“昨夜喝多了把你当成煜峰，以后你知道我喝了酒，记得避着点。”

殷煜晟沉默一瞬，蜷拢手心点了点头：“煜晟谨记。”

以后相隔万里，不管她饮不饮酒，自己都会离她远远的。

楚绫眼底涌上一缕复杂情绪，但她什么也没说，转身大步离开了。

殷煜晟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野中，许久才收回视线。

还有四天，就要走了。

院子里的梅花树叶萧瑟凋零，他心底的情愫之花，也早就枯萎了。

下午，殷煜晟去皇城官署做戍守边疆的文书交接事项。

看着原本属于父母的通关文牒，他一时有些失神。

自七岁后，殷煜晟就再也没见过他们。

从前他也在心底埋怨过，他们驰骋沙场以边疆为家，却将他丢在京城不管不问。

楚绫给了他遮风避雨的家，他以为那个她是他此生永远的依仗和依靠。

直到一抔黄沙埋忠骨，殷煜晟才想通，身为武将家的儿子，他不该偏居京城一偶。

而是应当一身戎装冲锋陷阵，继承父母遗志。

好在还有时间，他要继承父母的衣钵，带着殷家军，继续他们没能完成的任务。

这两天，殷煜晟继续收拾着出征的行囊，却突然发现，枕头底下放着的瓷瓶不见了。

那青花瓷瓶里，放着的是她们殷家祖传的救命药——玄元丹。

一粒丹药，可医死人，肉白骨。

父亲出征前，特意留给他，要他非万不得已不可轻易用掉。

可现在，玄元丹不见了！

正当殷煜晟万分紧张之际，楚绫来了梅苑。

“煜峰前几日腹痛难忍，我将你的玄元丹拿去给他服用了。”

“那日走得匆忙忘了告诉你，如今他已痊愈，本宫欠了你一个人情。”

听着她云淡风轻道出的话，殷煜晟的心跌落了谷底。

玄元丹是殷家军上战场杀敌立了军功才能得到的救命药，父亲特意留给他保命用，这个女人竟然轻飘飘地给了盛煜峰！

“皇姐可知，玄元丹是我父亲的军勋？”殷煜晟颤着声问道。

楚绫点了点头：“自是知晓，所以你想要什么补偿尽可开口。”

看着她一脸淡然的样子，殷煜晟只觉整颗心好似被无数只蚂蚁在啃咬吞噬。

楚绫是权倾朝野的大长公主，朝中无数人对她虎视眈眈。

从一开始，这颗玄元丹殷煜晟就打算用在她身上。

现如今，她既然给了她心爱的男人治腹痛，自己也就当是提前送给她们的新婚礼物。

如此一来，这本以为还不清的养育之恩，也一笔勾销了。

殷煜晟深吸一口气，哑声道：“明日我想去城东观赏红锦池的并蒂莲开，皇姐若真要补偿，就陪我一同去吧。”

明日是他生辰，他想在并蒂莲花盛开的那一刻，跟楚绫好好道个别。

楚绫沉默片刻，点头应了下来。

一夜的时间转瞬流逝。

翌日一早，殷煜晟依旧穿着一身素衣，和楚绫出了门。

京城街道熙攘，每一条巷子都有着他和楚绫共同的回忆。

“小时候我想吃街头阿婆的冰糖葫芦，你会带着我从城西走到城东，就为了买我最喜欢吃的味道。”

“12岁生辰那日，你带我来大榕树下画像，画师把我画得又黑又丑，你直接掀了他的摊子还把他赶出了京城……”

每走一处地方，殷煜晟都会絮絮叨叨地对楚绫说出一段过往。

但楚绫紧绷着脸，似是没有耐心听他回忆。

“那些都是过去，人都要向前看。”

她淡漠冰冷的嗓音，拉回了殷煜晟的思绪。

殷煜晟仰头看了她一眼她的侧颜，喃喃应道：“是啊，人都应该向前看，没有谁可以回头。”

“所以皇姐，我由衷希望你幸福……”

第8章

忽然，河岸对面烟火灿烂，蒂莲莲花盛开了。

也代表还有最后一日，殷煜晟便要离开京城，离开她。

但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他回不了头，也不会回头。

两人无声走着，眼看快要红锦池畔，一个暗卫突然匆匆到访。

她在楚绫耳畔低语了两句，殷煜晟隐约可听见‘盛煜峰’的名字。

下一瞬，楚绫脸色一沉。

“我有急事要处理，下次再来陪你看花。”她交代一句，转身便要离开。

“皇姐。”殷煜晟下意识拉住了她的衣袖。

从及冠表露心意被拒后，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和楚绫有肢体接触。

“今日是我生辰，可以陪我看完花再走吗？就当是……”

殷煜晟的话尚未说完，楚绫倏地将她的衣袖抽走。

“你何时学会拿生辰扯谎了？”

“你若执意要看，下次本宫直接命人将并蒂莲移栽回王府给你日日观赏。”

说完，她便跟着暗卫大步流星离开。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殷煜晟的眼神一点点变得空洞，再也没有了光。

她竟然忘了今天是他的生辰，忘得彻彻底底……

红锦池畔人群熙熙攘攘，殷煜晟却没有再去看，而是往人少的巷子漫无目的的走着。

天色渐黑，他在一个面馆前停了下来。1

“老板，来两碗面。”

“好嘞。”

不一会儿，老板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放在了桌上。

“孩子，你一个人，能吃完两碗面吗？”

殷煜晟眼眶微红，轻轻拿起筷子。

“吃得完。”

一碗敬过去，一碗迎未来，就当自己陪自己过生辰了。

一口面，岁岁平安；两口面，健康无忧。

殷煜晟，往后的人生——

你要铮铮，你要昂扬，你要永远热烈的活着。

吃完面，殷煜晟看到街头有卖孔明灯祈福的商贩，前去买了一个。

暖黄的灯罩前，留有空白的心愿题词处。

他拿起毛笔，没有任何犹豫地写下了九个字。

【愿余生无她，边疆平安。】

看着孔明灯高高升空那一刻，他感觉淤堵在心里的那些泥渐渐化成水，消散而逝。

亥时三刻，殷煜晟才迎着寒风回了王府梅苑。

距离他出城离开，只有最后的两个时辰了。

梅苑冷清，殷煜晟掌着灯，一点点清理掉自己在这个屋子里最后的痕迹。

玉枕下的黑檀佛珠，是他三叩九拜爬了999层台阶，在活佛面前跪了三天三夜为楚绫求来的。

从前他讨了回来，本想留个念想。

可现在，他没有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