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柔松了一口气。

　　整个人像被抽空了一般坐了下来，眼眶微微泛红。

　　“麻烦书记了。”

　　从办公室出来后，林婉柔特意路过了熟悉的车间和办公楼。

　　这是她十年的青春啊。

　　是她洒下汗水，一点点成长为拔尖技工的地方。

　　想着想着，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起那张温柔的脸。

　　刚结婚那会儿，沈墨辰还时常来厂里，站在她身后看她干活，带着满眼的欣赏。

　　“我老婆多厉害，比工作十几年的男工人干得还好！”

　　“要不是厂子小，早该给你提主任了！”

　　每次听到这些话，她总笑得腼腆又幸福。

　　那时的骄傲与炫耀如此真心。

　　才将她从窒息的原生家庭拖了出来，看到了闪闪发光的自己。

　　可后来，这些夸奖后来全变成了尖酸的讥讽。

　　“不过就是个农村来的女人，除了做些杂活，还能干什么？”

　　“再说了，会干又怎么样，回家还不是要听我的？”

　　她低头看着满是老茧的双手。

　　苦笑着摇了摇头。

　　一双朴实无华的粗活手，怎么去和拿着派克钢笔的纤软玉指相比呢？

　　既然沈墨辰从未心疼过她磨出的茧子，巴不得榨干她的价值，把最好的东西都送给顾青璇。

　　南下深圳何尝不是最好的选择呢？

　　傍晚时分，林婉柔才回到家。

　　院子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婉柔！”

　　一个戴着蓝色头巾、提着大菜篮子的女人笑着走进来。

　　她是车间里的老工友周姐。

　　关系很好，后来去了化工厂就很少碰面了。

　　“我听说你要去深圳了，特地来看看你。”

　　“这么大的事，也不知道告诉我们一声，天天围着沈连长转，都把我们忘了？”

　　周姐爽朗地说着，将手里的菜往厨房一放。

　　林婉柔眼眶微微发热，勉强笑着。

　　“还没走呢，深圳那边条件也苦，谁知道怎么样。”

　　周姐拍了拍她的手背。

　　“怎么说这种丧气话！”

　　“婉柔，你啊，早该有这一天了。这么多年你受了多少苦，我们都看在眼里。”

　　“去深圳是好事！我们都盼着你能有个好日子过！”

　　“这不是替你送行来了？”

　　林婉柔低头，喉咙有些哽咽。

　　就在这时，大门突然被推开，沈墨辰出现在门口。

　　他手里拎着军帽，目光凌厉地扫过屋内。

　　“送行？”

　　“谁告诉你们，她要走了？”

第0019章

　　“家里都成什么样了，还往外招人？”

　　“青璇身体不好，不能沾病菌，也听不得吵闹，你看情况送客吧。”

　　沈墨辰大步走进屋子。

　　周姐一怔，笑容僵在脸上。

　　她有点疑惑——这还是那个满眼柔情的痴情军官吗？

　　脑海里浮现出多年前的画面。

　　那时的沈墨辰，总是爱往厂里跑。

　　“哟，沈军官又来啦！”车间的工友们起哄着，大家笑得热闹极了。

　　“婉柔，瞧瞧你家那位，怕是又来‘盯岗’了！”有人半开玩笑地喊着。

　　沈墨辰倚在车间的门框上，穿着笔挺的军装。

　　目光温柔地看向正在忙碌的林婉柔。

　　那时的她，扎着利落的马尾，穿着蓝色工装，动作利索又专注。

　　“我家小媳妇儿，这技术可是厂里一等一的。”

　　沈墨辰故意提高了声音，“吴书记不考虑提拔当个主任？”

　　车间里的人都笑了。

　　林婉柔站在工作台旁，脸红得像熟透了的苹果，低头却掩不住嘴角的笑意。

　　她嗔怪了一句。

　　“别闹了，大家都在看呢！”

　　沈墨辰大步走过去，站在她身旁。

　　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说的可是真的。”

　　“我家婉柔不仅手巧，技术也好，娶了她就是我沈墨辰的福气！”

　　当时的沈墨辰，满眼都是林婉柔。

　　可现在呢？

　　脸上再没有半点当年的柔情。

　　取而代之的是冷漠、不耐和居高临下的厌弃。

　　“沈连长，你真的是变了。”

　　周姐忍不住开口。

　　沈墨辰脚步一顿，回头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变不变，跟你没关系。”

　　“家里有家里的规矩，麻烦你下次别来了。”

　　气氛尴尬得令人窒息。

　　林婉柔低着头，握着她的手。

　　“走吧，咱们出去吃点东西，别在这儿呆了。”

　　两人找了一家街边的小店。

　　点了几样卤菜和一碗热乎的汤面。

　　周姐看着林婉柔脸上的疲惫，叹了口气。

　　“婉柔啊，我记得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可不这样。”

　　“刚进厂那会儿，瘦瘦小小的，根本看不出是干活的一把好手。”

　　“有一次机器出了故障，大家都不敢上手，你一个人跑过去，三下五除二就修好了，师傅们都直夸你聪明。”

　　“那时候你眼睛里闪着光，干什么都认真、专注，整个车间里没人不服你！”

　　“而且呀，你笑起来甜得像块蜜糖似的。”

　　“我们厂里的小伙子，哪个不说你是‘小厂花’？”

　　听到“小厂花”这三个字，林婉柔愣了一下。

　　她低声笑了笑。

　　“是啊。”

　　“那时候多好啊，不管干活再累，回头看看自己修好的机床，心里就觉得值了。”

　　“你们几个大姐还老教我怎么谈恋爱，笑话我说连个男朋友都没有。”

　　周姐笑得眼睛弯弯的。

　　“可不是？转头你就把沈连长给拿下了。”

　　“不过，咱们都觉得你没想明白，为了他白白糟蹋了自己的事业！”

　　“顾家还说你攀高枝，把我们姐妹几个气坏了，你林婉柔可是最能干的女工，多少大学生都踏破门槛了！”

　　“你就是死心眼，明知道顾青璇是他心里头的刺，还硬是想靠着自己的付出拔出来！”

　　“结果呢？这么多年过去了，更加不把你当人了！”

　　林婉柔低头抿了一口汤，苦笑了一下。

　　有人觉得她是高攀。

　　有人却认定她好得不行，嫁过去是委屈了自己。

　　当初找一个好好珍惜自己的人，或许不至于落到要背井离乡的田地了。

　　周姐看着她沉默的样子，心里隐隐作痛。

　　“婉柔，我知道这些年你过得不容易。”

　　“但不管怎么样，你一定要记住，你曾经是多么好。”

　　“你在我心里，还是那个不管多苦多累都充满干劲的女孩，那个被人夸奖就会红着脸低头笑的小姑娘。”

　　“别让那些不值得的人磨灭了你的光！去深圳，把自己找回来吧！”

　　林婉柔的喉咙一阵发紧。

　　正想开口言谢，腹部传来撕裂的绞痛。

　　一阵强烈的耳鸣声后，她猛地磕在了桌子上，昏死过去。

　　周姐惊得筷子掉了。

　　“婉柔！”

　　“你怎么了？快醒醒！”

第0020章

　　林婉柔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床头柜上，还留着周姐临走时买下的一大筐鸡蛋，特意留给她补身体的。

　　毕竟这次昏倒就是营养不良导致的。

　　一是产后未得到良好的恢复，二是多年没有吃过肉，体力和身体免疫力极为虚弱。

　　她叹了口气。

　　心里希望身体能够争气点，千万要撑到南下深圳。

　　正想着，沈墨辰带着一瓶暖水壶出现在了门口。

　　他轻轻走到床边，脸上没有冷漠，反而带着一丝不常见的关切。

　　“婉柔，怎么了？身体好些了吗？”

　　“医生说你要好好休养，我会帮你申请延长产假。”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我打算晚上带你去吃饭，庆祝一下。”

　　林婉柔心头一震。

　　他竟然还记得她的生日？

　　自从两年前顾青璇说要回国，他就再也不关心她，没陪她过生日了。

　　“好。”

　　她轻轻应了一声。

　　心却止不住地怦怦直跳。

　　病房里的时间流逝得格外漫长。

　　夜晚悄然而至，指针一点点向前，七点，八点，九点……

　　依旧不见沈墨辰的身影，她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到了半夜，护士过来告诉她，需要将病床腾出来给危重病人。

　　她不得不收拾好东西，忍着剧痛一步步走回家。

　　推开家门时，客厅的灯还亮着。

　　她看见沈墨辰和顾青璇靠在沙发上，拥抱着亲吻。

　　桌上放着好几瓶喝空的白酒瓶，两人脸上还带着一抹醉后的潮红。

　　沈墨辰搂着她，笑得迷离又放肆。

　　“青璇，你知道吗？”

　　“我真的好喜欢你，真的，好想和你结婚。”

　　“可我一旦离婚，师长认定我家庭不稳定，可能再也不会提拔我了。”

　　“再加上林婉柔还不老实，我必须稳着她，今天还故意说要陪她过生日，想想都恶心啊。”

　　顾青璇轻笑着，柔声应和。

　　“墨辰，你心里有我就够了。”

　　“我不在乎什么名分，只想永远永远和你在一起……”

　　林婉柔站在玄关处。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她甚至觉得有些疲惫，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

　　沈墨辰醉醺醺地回头。

　　模糊的目光落在玄关处站着的林婉柔。

　　顿时如遭雷击一般，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

　　“婉柔！你……怎么回来了？”

　　“医生不是说要你在医院多休息几天吗？”

　　“本来我是想去接你，可刚好青璇妈妈过来吃饭，刚刚才回去。”

　　“你别误会，我刚才喝多了……只是